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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痘

2022-12-22  本文已影响0人  时雨普降

施巧云长得不算漂亮,小鼻子小眼的,但胜在一个皮肤白。皮肤白的姑娘脸红起来特别可爱,连带着耳廓上都像是涂了一层胭脂粉似的。逆着光,似乎是块半透明的金丝玉。

她不善言辞,声音又低低的,在一起干活儿的女工们嘻嘻哈哈地“围剿”下,常常臊得满面红云,脸颊上的两簇青春痘圆润醒目,格外地生机勃勃。

她的青春痘一不安分,女工们就顺势借题发挥了。这个说:“巧云,你今年多大了呀!怎么还长青春痘?”

另一个马上嗤嗤地笑出了声:“咱们巧云是怀春的大姑娘,长点青春痘也正常嘛!”

有人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有谁知道消除青春痘的方吗?快点教教巧云。”

“我有啊!就看巧云听不听喽~”

姑娘家的,哪个不爱美、不希望自己的小脸平滑细腻呢?时不时为青春痘发愁的施巧云果然上了钩。她傻乎乎地伸长脖子等人家开口。

“我这个办法特别好使,”那个人故意卖关子:“就是……”

“是什么呀?你快说嘛!”

“就是你赶紧地嫁人,有了老公的天天滋润,保证你再不会长青春痘啦!”

“嘿嘿嘿……”

车间里的所有女工都笑了起来,挤眉弄眼地站队附和:“是啊!巧云,赶紧地嫁给罗建军得了!”

“啊呀!”施巧云忸忸怩怩了好一会儿,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们、你们这些姐姐真坏!”

厂里的女工都晓得施巧云有个对象,名字叫罗建军。罗建军比施巧云大两岁,家在红星村隔壁的胜利村,前几年招工去了市区的星辰电子厂上班。据施巧云说,他这年把,干得还不错,已经从普通的流水线工人升级为班组长了。他和施巧云交往了快一年了,原本是红星村的热心人无意间给牵的红线,最终一力促成他们俩交往的,反而是罗建军的妈。

罗建军的妈中等身材,乍一看,就是一柔善的胖子。端午节的当天,她来厂里给施巧云送了十六只糯米粽,还体贴地配了小半碗白糖。

她走后,施巧云把糯米粽挨个儿分了,女工们人手一只。做手艺的女工间流行一句话:什么样的人,出什么样的活儿。罗建军的妈手作的粽子精巧、结实,三个角捏得端端正正,没有丝毫的豁口儿,愣是不漏一粒米。有女工晃晃碧绿的粽子叶子,由衷地感叹:“巧云,你这个未来的婆婆怕是很刷挂啊!”

罗建军高高大大,一米八多。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五官分明。这样的一个男人随便往哪儿一戳,都不比电影画报上的明星逊色。他星期天休息,从市里回家,天黑后来接施巧云下夜班。

他不进屋坐,就在厂房外靠墙沿站着,手指间夹着的一支烟忽明忽暗。施巧云做的是飞行服的前套工序,后套的人眼巴巴地等着接她手上的活儿,她没办法提前走。

下班时间是九点半,罗建军至少在院子里静静地等了两个多小时。他走在前面,娇小的施巧云勾着脑袋跟在他身后。厂里的女人们见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进夜幕中,都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妥:“这黑灯瞎火的,罗建军怎么就不知道护着点施巧云呢?不拉手也罢了,肩并肩总行吧!”

那是他第一次来接晚归的施巧云。看得出施巧云挺高兴的,隔天在车间里干活时眉眼弯弯,还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儿。

过了个把月,他又来了一趟。车间主任不忍心让他在院子里苦等,便安排另外的人替换了施巧云的工序,让她先和罗建军回去了。

她走后,女工们还兴高采烈地鼓捣起了鬼点子,说好第二天大家一起帮施巧云的耳朵“开开荤”。可她们商量好的事儿竟落空了。施巧云的眼圈是红的,像哭过了一样,情绪明显的不好!

别看厂里的这些女工,平日里见缝插针地拿施巧云过嘴瘾玩儿,实质上,她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真真切切地巴望着厂里这个唯一的姑娘有个好的归宿。施巧云不高兴,她们也不安心。

在大伙儿温言软语的一顿劝说下,施巧云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罗建军昨晚冲她发脾气了!他要施巧云在他家过夜,施巧云坚持要回自己家。就为了这,他都没把施巧云送到家门口,半路上甩头跑了!

施巧云的眼圈又红了:“他还嫌我保守!早知道他要发脾气,我就不去他们家吃晚饭了。”

嗨,能是吃晚饭的错吗?这姑娘!

适龄男女滚床单这事,搁在眼下这社会真是太稀松平常了!别说规规矩矩地处对象了,聊骚手段专业一点,思想奔放一点的,办事效率高一点的人,用不着三天的功夫,恐怕连对方屁股上长了几颗痣都一清二楚了。可在九十年代,大姑娘,特别是像施巧云这样单纯老实的大姑娘,还是很爱惜自己羽毛的。

打那一回起,厂里的女工似乎就改了性子,小心翼翼地和施巧云说着话,再不动不动拿她开带色的小玩笑了。罗建军之后也没冒过头,只打了一次电话到车间主任家,彬彬有礼地请求转告施巧云,说他厂里的事情多,脱不开身回胜利村了。

车间主任摇摇头,说:“巧云的对象有点悬呀!”

看人的眼光,车间主任肯定是一流的。年纪轻轻的就当领导的女人,识人能不准吗?

临近年底,厂里的活儿很忙。施巧云一反常态地向请了三天的假,说家里有点事儿。施巧云的家在红星村的最东头,一家三口,三间青砖瓦房。施巧云的爸爸原来做泥水匠的,前几年给人家盖房子时不小心从二楼的脚手架上摔了个仰八叉,腰椎受了重伤,一直没恢复得好,走路一歪一扭的。

施巧云的妈妈死了七八年了,有个弟弟,初三没毕业就跟着人到外地学和尚去了。和尚在当地人的眼里不是个体面的职业。家境差的人家,没办法了,才让孩子去做和尚。

在红星村,和施巧云年龄相仿的姑娘基本上都不在家待着,要么去市里的厂里上班,要么随亲戚熟人去福建石狮的服装厂打工。离家是远了点,但外面的世界是精彩的,而且赚的工资也不少。

施巧云不是不想去见识一下外面的精彩世界,可妈妈不在了,爸爸的腰都直不起来,她怎么忍心不在家照应他?她上班赚钱,农忙季节还要下地收收种种,院里院外又抽空拾掇得清清爽爽的。

罗建军是独生子,外在条件明明白白的在那儿呢,他厂里明里暗里喜欢他的女孩子总不会少,罗建军的妈偏偏不乐意儿子在外面找对象。别处的女孩不知根不知底的,路还远,以后走趟亲戚都不方便。万一媳妇儿也是个独生女,把罗建军策反了去当上门女婿,她这个做娘的岂不是白白帮人家养了儿子。

一想到这个,罗建军的妈顿觉心慌气短危机四伏。所以,罗建军和施巧云见了没几次面,她就张罗着找介绍人给两孩子过了“定物”。

家乡的男女成亲的事儿向来不是一蹴而就的,结婚前要先订婚。过“定物”的程序仅次于结婚,是男方这边较大的一笔开销了。

过“定物”最重要的是,男方必须给女方家一笔礼金。礼金一般随乡间的大行情,也可能是双方家长和媒人根据两家的实情一起商讨过的。反正,数目可观!

施巧云和罗建军过“定物”,罗建军的妈专程来厂里发过喜糖。一人一袋,一袋八块。四块水果味的硬糖,四块大白兔奶糖。所以,施巧云这次请三天的假,这些女人以为她回家筹备结婚去了。厂里的女人一边干活,一边商讨着要凑点钱给施巧云买点啥当嫁妆。

买东西的事情还没有落实好,有个住在胜利乡的女工听到了关于罗建军的可靠消息:罗建军在市里有新女朋友了!那女孩和罗建军同一个车间的,是她主动追求罗建军的。她明明知道罗建军有未婚妻,还不放手。这次跟着罗建军回家,就是逼着罗建军和他妈妈摊牌来的。

施巧云和罗建军的关系顿时成了骑虎之势。情敌都逼到跟前来了,罗建军的态度又含含糊糊,她还怎么迈步?她舍不得。罗建军喜没喜欢过她,她心里没底!她是真心喜欢、也企盼和罗建军在一起的。

还有她父亲那边,女儿二十六岁了。在乡下,超过二十五岁的未婚姑娘都要往“大龄”里算!喜糖已经发过,附近的人都知道老施家的姑娘是罗家未过门的媳妇儿。现在退婚,哪怕问题是出在罗建军那边,施巧云的名誉难保不受牵连。

世俗的偏见如此,某些好嚼舌头根子的人保不齐要在背后指指戳戳,笑她是个没人要的“退货”。有了“退婚”的这个硬伤,姑娘往后讲话时,怕是腰杆再难站得直啊!

农历正月二十,施巧云还是和罗建军结了婚。她本来都下了退婚的决心了,罗建军的妈拽着不松手。她来厂里先找了车间主任,一个劲地数落自己教子无方,儿子“不上道”,旗帜鲜明地表示“罗家的媳妇她只认准了施巧云”!

当一个人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作出非常的承诺时,本质上,和说谎没多大区别。无非是上下嘴皮子一磕罢了!

罗建军的妈希望施巧云和他儿子走进婚姻中时,这样说的。等到罗建军和施巧云离婚时,她的话风又变了。她说,不怪罗建军待在市里不肯回家,是她施巧云自个儿没用,连倒洗澡水这件事也要叫她这个婆婆搭手。

施巧云和罗建军的婚姻满打满算持续了十个月。仓促的婚姻从来没办法弥补感情的缺陷,只会让有裂痕的感情,完全瓦解,直至碎掉!那十个月中,罗建军归家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正常人只要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得出罗建军冷落新婚妻子的理由。

儿子有外心,怪媳妇没用!可小两口擦不出火星,关洗澡水什么事呢?二十多年前,农村的老屋没有卫生间。夏天的晚上,女人都是用一只一人长的、沉甸甸的大木盆,放半盆热水,在房间里洗澡。

洗好了澡,倒水是个大问题。丈夫在家还好,他们有的是蛮力,连盆带水轻飘飘地搬出门去,“哗啦”一声完事儿。罗建军不在家,公公要避嫌,施巧云倒洗澡水只能找婆婆做帮手了。她根本没料到,就这么个平常不过的生活小片段,背了离婚的锅!

三年后,女车间主任买断了老板的产业,留下的老人儿都成了顶梁柱,施巧云升了班组长,扎着马尾辫,皮肤还是那么白。只不过,她离婚后,又再婚了。二婚的对象是乡里一个跛脚的修鞋匠,比她大了整整八岁。加盟的是一个著名的皮鞋连锁店。

施巧云领导的班组与从前没区别,女人们自然而然地随时开启“座谈模式”,不过话题主角换了别人。大家伙儿兴致勃勃地点评起最近播放的电视剧中的男女主角来,一会儿就跑了题,拐到某某村的某某老头“扒灰”的狗血八卦上去了!女工们咧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施巧云也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可能是光线的原因,可能是气温的原因,她脸上没有了原先那样让人印象深刻的胭脂红,可两颊上的青春痘,却还是那么醒目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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