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明翰家族

2024-07-06  本文已影响0人  老书虫

【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就家庭规模而言,伯明翰家是个大家庭。家中男主人凯伦·伯明翰和女主人玛丽,以及他们的九个子女,共十一口人。很长一段时间里,伯明翰一家都生活在名为罗托罗瓦的小镇附近的农场中。

在这个家庭中,男主人凯伦·伯明翰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到夜晚,忙完一天工作的凯伦·伯明翰会坐在长桌前,倒上一杯威士忌,沉默地吃着女主人玛丽为他准备的晚餐。九个孩子也会安静地坐在长桌两侧吃着自己的食物。

凯伦的祖先是爱尔兰人,他们漂洋过海来到南半球的岛国新西兰讨生活,并繁衍至今。在凯伦沉默寡言的面具下,是源于祖先的爱冒险,寻刺激的天性。凯伦的父亲彼得·伯明翰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还当过拳击手,曾经获得过地区轻量级拳击冠军的头衔。只可惜,凯伦对父亲彼得·伯明翰的记忆只停留在十四岁之前。在一场拳击比赛中,彼得·伯明翰意外地倒在擂台上,再也没站起来。彼得·伯明翰去世不久,凯伦的母亲也因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凯伦成了孤儿。他其实还有三位同胞姐姐,但三位姐姐已成家,都不愿收留他。凯伦不得已只能靠着父母留下的小屋挣扎求存。对于三个姐姐的绝情,他耿耿于怀了一辈子,直到迟暮之年都未曾化解。 一个没有父母关照的少年在社会上打拼度日,其艰难可想而知。直到凯伦遇到他的妻子玛丽,他起伏不定的人生才安定下来。凯伦虽不善言辞,但对妻子玛丽和他的孩子们充满了爱意,愿为他们付出一切。

玛丽是伯明翰家中的气氛调节者,她爱笑喜说,感知敏锐,全家人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玛丽总是努力制造欢快的气氛,舒缓全家人的负面情绪。

玛丽是那个世界人口大爆发年代中少有的独生女。她的父亲也是一名二战老兵。大战之后,回到新西兰的玛丽父亲考上了大学,后来成为一名会计师。不过,战争中的创伤始终没有离开过玛丽父亲的内心。

记得那是20世纪60年代,正与老友喝酒谈心的玛丽的父亲望见一位旅行者走入酒吧。旅行者生得高大健壮,金发碧眼,高鼻梁,一副日耳曼族的长相。玛丽的父亲眼神凝重地看向对方。接着,玛丽的父亲又听到对方带着德国口音的英语招呼声,愤怒地跳起身,将手中的酒杯丢向对方,口中大吼:“滚出去,德国佬!”

想来,玛丽那种讨喜的性格不是源于她的父亲,而是源于她的母亲,那个坚强的女性。玛丽的母亲是个黑发黄皮肤,血统纯正的新西兰土著“毛利人”,但她已非常西化,没有了毛利族的本土特色。玛丽的母亲是一个快活的人,活到80岁的时候,还喜欢穿红戴绿,随着音乐迈着舞步。香烟从不离手,牛奶里永远混着威士忌……

2.

凯伦和玛丽共同构建的伯明翰家,确切地说,是一个重组家庭。在凯伦刚认识玛丽的时候,她还姓金佰利。凯伦和玛丽都拥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凯伦的前妻贝拉嗜酒如命,几次戒酒都宣告失败。在凯伦某次因工出差的时间里,贝拉的酒瘾再次爆发,独自跑到酒吧买醉。当凯伦回到家时,只见四个女儿已饿得晕死在厨房。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四个女儿,凯伦又去寻找贝拉。当他找到贝拉的时候,心中最后一点期望也熄灭了。凯伦在镇中的酒吧里见了烂醉如泥的贝拉。在她身旁,高低不平地摆满酒瓶一圈又一圈。凯伦忍无可忍,最终选择与贝拉离婚。

玛丽的前夫罗宾-金佰利是个烂赌鬼,在与玛丽婚后也没有收敛,即使后来他们已育有四个儿子。沉迷赌博的罗宾-金佰利放弃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带着一身理不清的赌债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再后来,听人说,有在奥克兰市的某个角落见过他的身影。不过,那时的玛丽对他也没了念想……

那个年代,小镇罗托罗瓦流行的是周薪制。每到周四,围绕小镇工作的居民们就会收到报酬,然后去镇中心的酒吧喝上一杯。那是个周四的晚上,凯伦和朋友利姆如往常一样怀揣着工资,来酒吧寻些乐子。

手拿啤酒瓶的凯伦一眼看到黑发披肩的玛丽独坐在吧台。她的手放在吧台的台面上,修长的手指很是好看。在她的手边,是一杯闪着淡淡蓝光的鸡尾酒。

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凯伦一下子跳到了玛丽身旁,双眼盯着玛丽的脸。玛丽偏过头,耸动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回望凯伦。

“玛丽,你有四个儿子,我有四个女儿。你照顾我的女儿,我照顾你的儿子,咱们搭伙过日子吧。”望着玛丽眼中的光芒,凯伦有些语无伦次。

“你确定?”

“我确定!”凯伦回答得斩钉截铁。就这样,两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3.

不管如何,重组家庭都有着诸多不容易。不过,经历过婚姻之苦的两人对第二段婚姻相当珍惜,并努力经营。几年后,凯伦和玛丽在小镇附近拥有了一块两公顷的土地,并建立了自己的家园。又过了几年,凯伦和玛丽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们最小的儿子马克。作为父母,凯伦和玛丽不能说是一对合格的父母,但他们尽了所有的力量养育九个子女成长。

时间如同娟娟溪水缓缓流淌,转眼间已是二十一世纪,凯伦和玛丽已相伴彼此近三十年。小镇罗托罗瓦变成了小城,原本几千的人口呈几何式增长,已至十数万人。在凯伦和玛丽三十年的婚姻中,充满了各样磕绊和种种琐碎。当然,这些都未能影响凯伦和玛丽彼此之间的感情。若说这些年来,什么事最令他们烦恼,那该是他们那几个不成器的子女。虽然,几个子女业已成年,相继离开农场,但几个子女身上的是是非非始终让两个老人牵肠挂肚。

玛丽的儿子们中,老大杰克终于想认真交往个女性结婚,要给自己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也因此遇到了一位金发碧眼的美人。正当两人渐进佳境,准备旅行结婚时,杰克却发现身边这位佳人是个诈骗犯的事实。他存在银行里的钱款不翼而飞。老二罗曼,生得孔武有力,却从不带脑子做事,人到三十五岁,已经结过四次婚,也已破产,每日为付不完的子女抚养费疲于奔命。老三卡尔,本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步他生身父亲罗宾-金佰利的后尘,染上了赌瘾,最后和他生身父亲一样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老四比尔在玛丽儿子们中最有出息,考上了大学,可惜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中。最小的马克也遭遇了车祸,但幸运地活了下来。只是一辈子都要陷入脑部受创后的精神疾病的痛苦当中。

来自凯伦一脉的女儿们也不是什么令人省心的存在。长女贝卡经历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带着儿子再婚嫁给了一个名叫“巴恩斯”的开烘焙店的小老板。巴恩斯最初对母子俩相当不错,只是在贝卡给巴恩斯生了个女儿后,巴恩斯对贝卡的儿子就有些不待见了,甚至用手打过贝卡的儿子。贝卡常为此事烦心。凯伦的次女倒没在婚姻上有什么波折,只是她好像遗传了生身母亲的基因,染上酗酒的毛病,如今正努力戒酒中。凯伦的另外两位女儿不存在这些是是非非,可是因远嫁他国,除了圣诞节,一年也见不到几回面,更不用说了解她们过得是好是坏了。

4.

已到迟暮之年的凯伦和玛丽总想着给几个子女留些财产,希望他们的生活在将来不至于太拮据。此时,房地产的热风正刮遍整个世界。凯伦和玛丽共同拥有的那块两公顷的土地和亲手建造的小楼成了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众多打着土地开发商旗号的人们络绎不绝地出现两个老人面前,试图说服他们将两人手中土地出售或雇佣专业人士开发打理。只是凯伦和玛丽相当谨慎,不管对方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都没表态。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名叫拉斐尔的律师找上凯伦,对他说如今房地产是现在最火热的行业。凯伦拥有的两公顷土地,有相当大的开发价值。如果凯伦愿意把土地开发的权力全权委托给他,拉斐尔保证回报绝对可观。这位拉斐尔律师还有一层身份,那便是凯伦的老友利姆的儿子。看着拉斐尔充满自信的面孔,凯伦不由得想起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子女,心中一阵唏嘘。

凯伦听了拉斐尔一番美好展望后,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与玛丽稍稍商量了一下,便当即与拉斐尔签署了全权委托协议,委托拉斐尔负责土地开发和售卖事宜。凯伦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憧憬。然而,这美好的憧憬终究是虚幻的。在凯伦不知情的情况下,拉斐尔转手将凯伦的土地和住房以50万纽币的价格卖给了美国佬杰瑞,并把房款全部卷走。当东窗事发,所有人知晓一切时,早已是为时已晚。

在伯明翰一家知晓这事的第一个夜晚,凯伦穿着那件多年不换的蓝色睡衣,不断在卧室中踱步,双眉紧皱,思索该如何度过眼下的危机,可惜他毫无头绪。终于,他崩溃了。当夜,虽然在妻子玛丽的安慰下,凯伦卧床睡下;但睡到半夜的他,突然从床上跃起,没穿鞋,冲出家门,跳上他那辆白色小皮卡扬长而去。

被惊到的玛丽赶忙给小儿子马克打去电话,叫他去找离家出走的凯伦。在天光放亮的时刻,马克在城镇中心广场附近找到了凯伦的白色小皮卡。凯伦则是赤着脚,穿着蓝色睡衣坐在一旁花坛的边缘处,发着呆。

“爸.....”马克轻声呼唤。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凯伦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小儿子。忽然,他蹦起来,搂住儿子的脖子,放声大哭,边哭边不住念叨:“马克,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马克不断安慰着凯伦,眼中也是泛着泪花。他从没见过父亲如此软弱。过了好一会儿,凯伦才平复了情绪。马克搀扶着凯伦上了白色小皮卡。在启动小皮卡时,马克瞥见驾驶座下有一柄长筒猎枪……

5.

不管人生如何起伏,生活还要继续,该面对的事情还是要面对。将所有痛苦深埋心底的凯伦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到解决这场危机中。可是上天似乎觉得凯伦还不够痛苦,要加重他身上的负担。在一次例行体检时,身体健壮的凯伦被检查出了癌症。不过,此刻的凯伦不仅要通过法律手段追讨回拉斐尔手中的钱款,还要与美国佬杰瑞沟通找出双方都有利的和解方案。因此,他已无暇顾及身上的病痛。

通过种种手段,凯伦终于找到打算逃往澳大利亚的拉斐尔,并将其告上法庭。凯伦本以为通过将拉斐尔告上法庭,便能追回那笔50万纽币,挽回损失。可是法庭上的一幕,叫凯伦错愕不已。

拉斐尔站在被告席上,神情沉痛,语气诚恳地向法官认罪。在拉斐尔讲述中,一个悲伤的故事呈现在所有人脑海中:肩负家庭责任的拉斐尔在接手客户的房地产项目后,突然获悉自己最亲爱的四岁女儿患有白血病,而此时他的结发妻又向他提出离婚。关心女儿的拉斐尔一时脑热将客户的土地卖给另一位客户,换取50万纽币。他本想用这笔钱做女儿的医药费并挽回自己的婚姻。但没想到的是,当拉斐尔将所有钱打给妻子后,他的妻子却带着钱和女儿远走澳大利亚了。拉斐尔现如今已无钱赔偿他的客户。

听着拉斐尔的陈述,身在原告席上的凯伦隐隐看见法官大人似乎擦了擦眼角。拉斐尔最后总结自己为何会犯下如此罪行,皆因不懂法,不知自己所作所为是违法行为。听到这里,凯伦不由得嗤之以鼻。一个律师怎么可能不懂法律,不知何为违法?拉斐尔就是明知故犯!凯伦相信,明察秋毫的法官大人不会被这种拙劣解释所蒙蔽。

听完拉斐尔的最后陈述,经由陪审团讨论,并由法官最后裁决,对拉斐尔的判决新鲜出炉。法官站起身,面色肃穆,庄严地作出判决。

法官宣判拉斐尔有罪,被判处2年有期徒刑,但他事出有因,可酌情处理,缓期执行,并要求他进入大学进修法律,知晓自己当负的责任。关于如何偿还凯伦的损失,法官裁定,在拉斐尔有生活来源后,分期向凯伦偿还。听到法官的宣判,拉斐尔满眼欣喜,凯伦则是一脸难以置信。凯伦赢了官司,却什么也没得到。

打击总是接踵而至,当凯伦还没从法官对拉斐尔的判决中缓过神来,美国佬杰瑞也有了自己的动作。他已无法忍受与凯伦无休无止讨论和博弈,寻求所谓的双赢方案。他通过法律手段宣示了对那块土地的所有权,并要求凯伦一家尽快离开。连续不断的打击冲垮了凯伦的精神,隐藏在他体内的癌症彻底爆发。凯伦终于倒下。一切都已无力回天。

凯伦仰躺在床上,包裹在蓝色睡衣中的壮硕身体已瘦得只剩下巨大的骨架。昔日红润的面容已完全干涸皱成一团,满是沟壑。他全身无力,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空洞的双眼,仰视一成不变的灰色天花板。

从墙壁另一侧传来小儿子马克与美国佬杰瑞的声音。

“我是这块土地的合法所有者,你们现在是在侵占我的权益。请你们尽快离开!”

“该死的!这块土地是属于我父亲的。怎么可能属于你?”

“我再说一遍,土地是我从拉斐尔手中买来的。拉斐尔是你们的全权代理人。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去找拉斐尔理论。但这块土地是我合理合法地买到的。”美国佬杰瑞耐着性子向马克解释,只是语气中已满是不耐烦。

“混蛋,你撒谎……”不理美国佬杰瑞的解释,马克口中的污言秽语喷涌而出,声音高昂,像要将房顶掀飞。

6.

听到马克和杰瑞的争吵声,凯伦心中已无波澜。诚如杰瑞所言,从法律上讲,经营了近三十年的土地和亲手建造的家园已不属于自己。若不是他贪心,听信拉斐尔那个混蛋的谎言,说能帮自己开发土地进军房地产行业的话,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想到这,凯伦使劲在皱巴的脸上挤出一丝苍凉的苦笑。

“砰!”楼下巨大的关门声让凯伦的思绪戛然而止。不一会儿,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有人推门进入凯伦所在的房间。

来人身材高大,一头黑色的头发,深褐色的双眼,高鼻梁,嘴唇有点薄,正是凯伦的小儿子马克。亲生的加上非亲生的,凯伦的九个子女中,只有这个儿子最像年轻时的凯伦:莽撞,粗鲁,缺乏教养,但又心地善良。

马克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凯伦,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瞥见凯伦空洞的双眼,化成了一声轻叹。走到凯伦身前,为凯伦掖了掖被角。又看了凯伦一会儿,马克转身走出房间。望着马克的背影,凯伦的眼球微微转动,一丝悲伤和无奈的光芒出现在瞳孔中。

过了一阵,又脚步声响起,只是轻了许多。听到声音,躺在床上的凯伦判断来人并不是马克去而复返。果然,来人不是马克,走进房间的是他的相守三十年的妻子玛丽。玛丽走到凯伦床前,轻轻坐到床沿上。

“亲爱的,很遗憾。我们要离开这里了。”不无忧伤的声音传入凯伦的耳中。听到玛丽的话,凯伦努力抬起头想望向玛丽,可惜他的努力只能是徒劳无功。

玛丽继续用轻柔的语调说着:“那个杰瑞已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求我们必须在三天后离开这里,要不他就要报警了。”听到此处,凯伦表情更加焦急,只是全身依然重若千斤,动弹不得。似乎感受到了凯伦的焦虑,玛丽的手握住凯伦已然枯槁的手掌,温热的暖意从掌心传递过来。“不要担心,亲爱的。几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生活,无须我们担心。我可以去你父母留下的那间小房生活,一切都安排好了。”

玛丽的手指在凯伦的掌心轻轻摩挲,口中轻叹:“亲爱的,没人怪你的决定。大家都知道,你为这个家做的一切。你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你做了该做的一切。所以,为自己休息吧,好好睡上一觉。”

听到玛丽的话,凯伦表情平静下来,缓缓闭上了双眼……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