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5 我想我还是要等待,我想我不能再等待
料峭春寒,起风了。
李先生才在早晨脱下厚实的毛衣和秋衣,全心要迎接即将到来的热烈气候,结果晚上就不得不在风中发抖,裹着纸一样薄的外套走在冷夜里。
李先生犹豫好几天才做出减衣的决定,在这犹豫的几天里,他一直穿着毛衣和外套待在二十几度的天气下,身边都是些只着单衣的人,而他身上交替着闷出来的热汗和尴尬的冷汗,这让他在三月的炎热里无所适从。
要李先生做出改变是件很难的事,这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多年以前,李先生还是一个中学生。那次他坐公交,给了售票员十元,按理说,售票员应该找给他五元。
但售票员没有立刻找钱。李先生想,也许在收完所有人的钱之后,她就会找钱。
但是并没有。
李先生又想,她还没有坐下来,说明她可能在做,那么这之后她应该就会找给我了。
但是也并没有。
李先生想,也许我不该太急躁,车厢前面挂着一个电子钟,在五分钟之后,我再提醒她。
在五分钟之后,李先生又想,我再想一想,该怎样说,再等下一个五分钟。
如此这般,直到李先生下车,他也没有开口。
这样的时刻有很多。比如在李先生情感懵懂的时候,他喜欢过一个女孩。
故事只在于李先生偶然的一眼,就是这一眼,李先生就想认识这个女孩,甚至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女孩。他小心地跟随女孩的脚步,跟随她上教学楼,看着她走到教学楼的天台里。
春风和煦,李先生就在天台的入口前站住——他犹豫了。
他想,如果我就这么上去,会不会太过突兀。
也许她不会想要认识我。
也许她没有看起来那么美好。
也许我们难以成为朋友。
也许我们难以成为朋友。
……
这么多的也许,让李先生在天台的入口徘徊了半个小时,直到女孩走出来,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先生在温柔的春风里红了脸,再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在很多个时刻,李先生需要作出很多个改变,这些改变让李先生看起来未来可期。但李先生总是拒绝改变,他总在侥幸中迷惑自己,就像公交上和天台前他躁动的内心,总是在谎言的安抚下假装平静,由着时间闪烁地流逝。
春日里阳光明媚,夜晚的李先生在外套和毛衣里烦躁不安,在他终于决定作出改变,脱下这些累赘的时候,天气又变得寒冷,他在冷风里了解到优柔寡断的后果。
在很多年后,我遇见了李先生。
依然春寒料峭,但李先生已经老了。他穿着严实,说自己在等一辆十二点整的列车。
我说,但是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你要等的车应该早开走了。
他说,我在十二点整来到这里,但没有人检票,所以我才等到现在,我不知道车开走没有。
我说,火车都是提前五分钟就停止检票的,你应该在十一点五十来到这里。十二点太迟,车正好开走。
他说,我知道了,但是这一趟车的目的地和我要去的地方相同,我上这趟车,应该也可以去到那里。
我说,这是不可能的,这趟车是要去长沙南的,你要去哪里?
他说,我要去广州南,这趟车的终点站应该就是广州南。
对此我并不确定,我建议他去改签或者退票。
但他低着头自言自语,依然在候车的队伍里徘徊犹豫。
于是我查了这趟车的时刻表,在确定它的目的地是长沙南而不是广州南后,抬头想告诉李先生,却发现李先生默默徘徊着离开了队伍,去往退票处的方向。
于是我了解到,直到现在,李先生依然是这样地优柔寡断,难以下定决心做出改变。
我理解李先生的想法,他总是希望事情能如自己所愿地发展,也总是害怕改变带来的不确定——就像多年以前那个夜晚,他以为早上不脱掉毛衣和外套,晚上就能沉着地应对寒冷的风。他却想不起来,自己在汗水里无所适从了好几天,这本来是能及时避免的。
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着李先生,知道他的想法,但李先生实际上也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但总是不能避免地存在侥幸心理,总是想,再等一会也许就可以了吧,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但事情往往就不是这样。
人们总是喜欢在一个具有仪式感的时间或空间面前给自己定一个目标,想要立刻做出改变。他们会在这个仪式下坚持一段时间,但很快又回到原地。
本来是要一点一点努力的事情,变成一点一点放弃。
最后他们坦白地认命,然后安慰自己:即使不改变,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如果改变了,我不一定能过得更好。他们很明白这是在骗自己,但他们相信了。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有很多人说要走出舒适区,但我没有见到一个真正走出去的。
因为总是优柔寡断,总是难以做出改变的决定,总愿意相信事情能往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总不想主动打破现有的脆弱而短暂的舒适。
直到他们不得不做出改变,被推着往前走,最终应对失措,失去本不会失去的,受到本不该受到的。
就是说,人人都是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