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麦当劳二星

过去一年，一直留神着一件事。这件事，不是如何机智，方能免于在厨房被群殴。也不是何等谦逊，才不至于被网友后台叫骂，“是不是XX餐厅老板没给你钱所以你才将文章发布，”诸如此类。而是内心某处，对于某些餐厅的信任。

无处不在的他们，各种美誉，来自新闻报道，知乎问答，也来自日常体验。体验不是100分。也曾遇到，桌子被残食占领，服务员视而不见。点餐稍慢，便得来一个微妙的白眼。以及他们穿着不整洁的工服在大堂游走。但你仍像初恋，愿意为TA打电话。见过更糟，这就是眼下的更好。

17年最后一个季度，这件事，像一座公园里的雕塑，被轻易打破。

一

走进商圈大转角，延绵数米的玻璃幕墙，正是午后。一个城市最好看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的冬日午后。每个人在自己名下的那份阳光里，懒洋洋地眯着眼。每个姑娘与她们面前金黄色的薯条一道，成为这静好世界的一部分。

没人专职面试，只有一个在大堂穿深蓝毛衣，下着黑色针织衫裙，脚踏三寸高跟鞋的姑娘。除非与百胜相差太远，对员工上班期间着装打扮全无要求，否则麦当劳会允许哪个部门穿高跟鞋上班？行政之类？只见她颤巍巍地进进出出，取出一张表格，叫先填再说。

坐等那会功夫，餐厅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穿工服有不穿工服，以高跟鞋姑娘为中心，形成一个闲聊包围圈，只余一人点单。负责说话的语重心长，负责搭话的少年老成，负责围观的一脸茫然。

他们在聊啥？最近国内国外发生了哪些了不起的大事，或者只是聚众闲聊？正揣测着，内场走出一沉郁青年，在我面前默默坐下。

二

他注视着我，我注视着他。他询问我曾在哪些餐厅工作，有哪些工作经验。以及，他觉着我能胜任哪些工作。依据麦当劳管理规定，我又得从哪些工作开始做起等。当然，口嚼槟榔的他第一个问题是，你想全职还是兼职？

国内麦当劳只接受持有学生证的学生和持有退休证的退休人员，成为兼职。其他人等，年龄符合，只能全职。社保由餐厅缴纳。

缴纳社保后的收入，他略沉吟，飞快看我一眼，大概2500不到。所以，麦当劳在国内餐饮界的竞争力，主要来自优惠的员工餐和员工培训？

而在百胜，只需出示半年以上社保缴纳纪录，加餐厅认可，便能如你所愿，成为兼职。有别百胜的还有，这位麦当劳主管只字未提健康证的事儿。试工阶段，不需要知道你是否健康？

此外，百胜禁止工作人员工作时间吃口香糖，更别提槟榔。我相信麦当劳也是禁止的。

至于试工结束，将由他汇报人事，人事再来考核与定夺是否接纳我成为新员工。

三

第二日，穿越半个城市，重返这家明媚的餐厅。没有新人培训，没人要求洗手，只用穿好紫色短袖T恤，戴好贝雷帽，再绑一个口袋已烂掉的腰包，腰包别有抹布喷水壶，我便出入于餐厅外场内场。

大堂所有事儿都归我，收拾餐盘，打扫卫生，帮助顾客，回答提问等。穿灰毛衣的同事，偶尔会出现。他们的神情，就像大学里提前有了男女朋友从而有了性生活，提前有了保研资格从而有了未来的师兄师姐们。只有极少数人，极少数时刻，会顺手带走一个餐盘，送往垃圾桶。

从最初紧张每个空餐盘的出现，到风车一样不停旋转在垃圾桶和餐桌之间，如此长达两小时，一个在麦当劳大堂穿紫色T恤的，终于明白麦当劳的餐盘为什么老显得没人收拾，因为一个实习生或试工青年完全收拾不完阿。

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有待收拾的不仅是餐盘，还有被信手或专程带进餐厅的各种水果芝士面包酱鸭卤蛋沙县小吃兰州拉面天津大麻花等五花八门的吃食。

四

当我不在大堂，我在打扫洗手间，或清理垃圾。他家搁垃圾的小房间，比汉堡王而且是汉堡王加盟店，脏出几个量级。

如果我不在清理垃圾，便在垫餐盘，以及回收料包。

据说，有人因为爱吃番茄酱，必点薯条。每份薯条配两包番茄酱？最好再多给两包。还有人，大薯吃完，番茄酱没开包。没开包的番茄酱等，收拾餐盘时，不会进入垃圾桶。主管第一时间提示我，应该回收。

回收之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觉得没问题，总胜过浪费。有问题的是，虽身着紫色T恤，我仍时不时被唤入厨房。每次出入，都能遇见洗碗大叔。

餐厅原没有太多需要清洗之物，抹布之类，都扔给了洗衣机。加上麦当劳肯德基这种餐厅，凭持对国际知名品牌的好感与信任，你自然而然认为他们会做好每个细节，尤其他们还有晚间打烊这等规章制度加持。

晚间打烊是指晚间闭门后，留出几小时，由值班经理或全职带着夜班兼职，一块打扫卫生，直到午夜乃至凌晨。休息几小进后，再开始准备早餐。他们也被称作打烊员工之类。

但匆促所见，足以幻灭。

五

他家用不上洗碗机，日常有赖化学消毒，即食监允许的K粉之类消毒液消毒粉等。水池三个，冲洗在中间，消毒在左边。当日晚间，最右一池泡泡水，最左一池清水。需要清洗的器皿，无论是否布满油污，泡泡水里提起放下再提起再放下。送入最左，再来一次放下提起。不到一分钟OVER。

如此快速清洗内场各种器皿各种工具的，不止大叔。其他人也是。我原是顺路，问洗碗大叔，消毒池有消毒液或者K粉吗？大叔不假思索回答给我一个不屑的表情，没有。

内场外场毛巾也需要消毒，要求每两小时更换一次消毒水。以我观察，那也是没有的。如此繁琐，且无法为消费者知晓察觉之事，谁耐烦天天做到？

从人到事到物，如何维护企业声誉，不负信任，如何保障安全卫生，每处细节如何操作，如何算满分，一旦违反如何处罚，我相信在麦当劳餐厅内部，有详细的文字及影像资料可查，而且人人皆知。

但日常操作却与之背道，既是敷衍又是违规，是事儿太小，不值得照章？还是餐饮环境就这样，国际品牌入境随俗得很愉快？或者全怨咱们肚大能容？

管理的严肃性，在某些餐厅，在我的理解，一开始便是被消解的。所以，见着老鼠在绿茶出没，人人喊打；见着渝味晓宇，在锅里洗拖把；以及味千拉面往汤桶里，添加塑料袋和袋中酸奶状不明物。我觉着，算惊吓，不算意外。

但在一些更大品牌，包括国际快餐品牌这儿，我原以为经由强大体系与强大执行，能得到面目的保全。他们不也是这样成日对外逼逼的吗？

好吧，现在让我回到外场，思考下人生。

一姑娘说，你如何对自己，别人便如何对你。你若将自己看得很重要，谁也不能委屈你。吃饭这事，貌似也适用此理。我倒是将自己看得挺重要，可是为什么连麦当劳都委屈了我？

以上，我给麦当劳二星。

白天艳阳高照，晚上天冷得，八点不到，商圈便有些人去楼空。挨着窗，一直坐着一对老年塑料花姐妹，她们有共同的旅行团，竞相表示要请对方吃套餐。

套餐上桌，开始飙车。一个是富二代女婿对女儿好得不得了，马上要买1000万的房子。另一个是我美容院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十年老会员成把抓，一年消费最低百万。两人先后给X总、X总和X总等打多个电话，以印证自己所言非虚。

随后，一个开始谈及富二代女婿建议两老卖掉现有住宅，房款存入他公司某日息多少的项目，一个月轻松赚几万。另个说门店扩张，需要合伙人，摆明只挣不亏，不想便宜不相识之人，愿意和X阿姨你合作。

我并没偷听，她俩声量大得像村头电线杆上的广播。

为什么妈妈们开始在外行骗了？因为一生积蓄尽被啃老不算，而今还得帮着儿子每月还房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