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第五章
念初国立大学被关停了。
不仅如此，整个潮雅范围内，所有的大学，中学，甚至是小学，都被那些"热爱知识"的群星绅士们关停了。潮雅只剩下所谓的工艺学校与品德学校被留了下来。
群星军队挨家挨户地抓捕，搜查，不准潮雅人家中有任何书籍和和平报以外的任何报纸杂志。许多人都被抓走，尤其是大学的学生与教职员工，被群星军队拖走，不知道去了哪里。
另外，傀儡政权设置了一个"治安局"，负责"维护"潮雅的治安。但是人们从来没有见过治安局抓走过那些抢劫犯与投机商，更不会管在街上胡作非为的群星军队，人们只见到治安局的人把那些青年学生，知识分子，工人们拖走，并且再也没见到过他们。
一个人在街上行走，忽然被治安局的人踢倒，拖走，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种事越来越常见。当然，北北的镜头也会把这些记录下来。
"报告，最近几天广场上发生的事我都拍摄了下来，是否需要写新闻稿呢?"
英内看着站在门口，满头大汗的北北，嘴角微微一弯。"没让你拍的事情你就不要拍啊，我们没说要写这件事的稿子。"
"可是这件事闹得这么大......"
"喂，北北，冰竹给我的报告里可没说你是个会质疑上级的人啊。"英内喝了一口咖啡，"说实话，上级这次要我们把这件事瞒下来，不让我们报道。这件事就别操心啦!"
"这......"
"别说了。你这几天估计也白忙活了，把拍摄这件事的胶卷扔了吧。"
"好吧......再见。"
"诶!慢着，别走啊，我这里还有任务要交给你。"
"您说。"
"最近总理垦荒下达政策要招募潮雅人去工厂劳动，需要写招工广告。"
"具体一些的呢?例如工资?工作条件?待遇?"
"这个吗......写的越高越好，但是也不要太假。"
北北沉吟一阵子。
"这个任务有点怪......北北，你有什么思路吗?"
"抱歉，社长，我做不到。"
"什么？为什么?你可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记者之一。"
"没有事实，没有根据，甚至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承诺，这，这就是个......"
"什么?"
"嗯......更有挑战性的任务。"北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那么就好。对了，听说联合组织在星辰境内已经建立了一个样板工厂，我把资料拿过来给你看看。"
北北接过了一叠纸，翻了翻。
"看上去不错啊，还有俱乐部，游泳区......我都活的没这么滋润。"
"所以潮雅人去那边工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可是一件好事啊!又能为群星提供资源，又能充分利用劳动力，又对他们自己有好处，还能防止他们闲着闹事......对不对?"
"嗯......好吧，早说，我明天早上就能把广告模板交给你。"
"这就对了!好，再见!"
北北回到家，把摄像机里的胶卷取了出来。不过她并没有把它扔掉，而是把旧胶卷放在包里，换一个新胶卷上去。
"北北，我回来了。"
格尔一脸疲惫。她的印象里很少有这样的格尔，就算他一连熬几天夜，也要在北北面前装出一股精神饱满的样子。
"今天你看上去有些虚呢......你怎么了?"
"今天在街上又看到两个学生被抓了，都是我的学生。"格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饭碗也丢了，念初国立大学被关停了，指不住他们下次就会来抓我。"
"别这么悲观吗，对不对?你不是一直都精神抖擞的吗?"北北想拍拍格尔的肩膀，突然想起他肩膀上的伤没好透，手又缩了回去。"我这里有一些好消息呢，我听上面说他们最近准备建什么样板工厂，准备招收潮雅男工去做工人，待遇可好了呢!来，我把资料给你看看。
格尔翻了几页，抬起头来，"看上去不错......但是你看看，不准群星人去，我舍不得你......还有，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啊，天天疑神疑鬼的。"北北拿回资料，微微一笑，"不过你愿意陪我，也是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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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工广告在念初城被四处张贴，每天报名处都挤满了人，大多数人都通过要求，坐上通往远方"样板工厂"的火车。看上去待遇还不错，免费的火车票，人人都有座，大家离开的时候都是笑脸......越来越多的年轻男性加入这个"样板工厂"，希望能提高自己的生活境遇。
但是在火车站的欢送声外，念初城的其他地方，恐怖气氛笼罩着这里。许多尸体还留在街道上，随着夏天的步步逼近而腐烂。
"报告，社长。有什么任务吗?"
"上次抗议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消息已经传到群星境内，上级要求我们给群星民众一个解释。"
"可是这根本没办法解释......人们的确聚集在广场上，军队的确开了枪，而且的确死了许多人，总不能说是有人造谣吧。"
"谁说要写别人造谣?去年殖民地拉普拉也不是发生过这种事吗?那时候你肯定已经参加工作了，当时我们报社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你也知道吧?"
"但是，我总觉得这么做......"
一个个画面浮现在北北眼前，串起她的回忆。
群星方面一直在对重病患者与残疾人实施强制安乐死。一个罪恶的秘密。凯普兰发现这件事。一番争论。一篇报导文章。他被从办公室中拖走。销声匿迹。此人不存在。
"啊啊啊，我在想些什么!"北北心里嘀咕着，摇了摇头。
"......嗯，对，就应该这么写，北北，明白了吗?"
"抱歉，您能说一下要点吗?"
"我刚刚说的很明白了啊！没事，我再说一遍。第一，你要突出，潮雅人民在群星统治下是多么多么幸福，完全没有必要反抗，第二，你要说，有一些野心家居心不良，要恶意破坏潮雅人民的美好生活，刻意煽动蛊惑人心，欺骗群众，让群众当替罪羊，第三点，你要说，参与抗议的只有极少数暴徒与不明真相的群众，大多数清醒的人都坚决拥护群星与领袖宋翼，第四点，是极少数暴徒率先攻击我们的军队，冲击重要部门，军队出于自卫才向暴徒开枪，而且他们及时果断地采取了正确处理措施，维护了潮雅人民与群星民族的共同利益，要为他们点赞!第五，写伤亡数字的时候，不要去统计，直接编一个数字，一百人以内，都是暴徒。这是重点!明白了吧?"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你也知道，潮雅人过的并不幸福，他们也并没有率先攻击群星军队啊，而且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街上到处都是尸体......这么写也有点......"
"你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这点道理还不懂吗?管他什么事实真相，都是教科书上骗人的，我们要的是饭碗!饭碗!能让国内民众相信，能让审查部的那群人满意的，就是事实真相!就这么写，定下来了，我还会找几名同事给你帮忙。明天中午交稿，时间够了吧?"
北北觉得眼前有些不真切了，一幕幕场景闪过。
那是，那是，那是自己吗?在岔路口上，呼喊着他的名字，声音绝望而嘶哑。不，这么多个我，他们都是我，在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
那，那是格尔吗?肩膀上缠着纱布，躺在帐篷边......不，不对，他的脸好模糊，好像属于每一个人......
一群孩子趴在地上......他们好瘦.......不，他们是人吗?地上，泥泞的水坑，水......
废墟中间，我?环顾一圈，好多孩子，每人手里都有石头......不，又好像不只有孩子，似乎有一堵黑压压的人墙环绕着她，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块石头。那个角落......他......格尔?不要!不要砸我!为什么他们这么恨我......
又是一幕。怎么想到这里了!一队巡逻兵。一个少女。我?"和我独处半个小时，我们就放你走。"她是我吗?看不清......又好像每一位少女......
广场边......许多尸体......那个还活着，正在把口罩摘下，腿上的弹孔留着血......格尔?格尔......
"不要让我的女友是个无耻的没有良知的刽子手!行吗?"他仰头看天，目光有一丝黯淡。可是他为什么又带着黑色口罩?怎么又是一具胸口中弹的尸体......
"喂，明白了吗?"英内打断她的思绪。他正在盯着她。
英内的脸和冰竹的脸逐渐重合起来。一样......都是没有良知，唯利是图吗?一样会放任凯普兰的失踪不闻不问吗?一样心安理得地接收贿赂吗?一样对上级唯唯诺诺，言计听从吗?
"他们，也不就是过去的我吗?"
心底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北北一怔。
我是施害者，也是受害者......应该与过去的我决裂了......
"我，拒，绝!"
"你说什么?"
英内的语气突然威严起来，北北心头一缩。
沉默半晌，她终于鼓足勇气。
"听清楚，三个字，我，拒，绝!"
"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明白，先生。"
"叫我社长!"
"先生，现在恐怕不必了!"
北北转过身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英内一眼。
两双眼睛，一对坚毅，一对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