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这样（四）
11
生活中的事情，真是无巧不成书。
王楷桦，又一个相亲对象，母亲兜兜转转托人介绍给我的，竟然是我们同一个集团另一个分公司的销售部经理。
这似乎有种特别含义，因为广义上讲，我们还算是同事。不是说见到他我动心，而是他对我的重视。他长得一般，圆脸，有些黑，眼睛却大而有神，头发微卷。当他得知我有短暂婚史时，很是同情，觉得无论如何，都是一种伤害，他没有多问，而是表示要以行动来表达他的爱。
第二次见面，我就直接了当地问他喝不喝酒，他说只是过节的时候喝一点，平时不喝，但是抽点烟。我虽然也讨厌抽烟，但是能理解，我们公司的销售部年轻人基本上都是抽烟的，这可能是他们工作应酬的一部分，也是生活方式。
后来我又通过一位老同事悄悄地打听了一下，他的部门销售业绩斐然。但不同的分公司负责不同的楼盘，王楷桦因为业绩好，他除了销售民用住宅楼盘，还包括一些商用楼宇。所以工作方面他要比我忙得多。
母亲很看好我们，觉得王楷桦比较靠谱，我却有点犹豫，究竟犹豫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绍云留给我的阴影，我努力说服自己，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我们确立恋爱关系的过程，是缓和而平静的。楷桦不是浪漫的人，感觉工作和生活都比较严肃。和他在一起，他多半也是说说他对未来的构想，我感觉是实在的。但是我就要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吗？他还有多少我不了解的地方？
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他和我讲了许多他家的事情，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他是福建漳州人，父母亲生了三个孩子，他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大姐，下有一个小弟。儿时家里挺苦的，父亲是小学老师，母亲没有正式职业，做些零散的活儿补贴家用。大姐书读得不多，早早嫁人了。他当年高考落榜，不想在家里待，倒不是父母责备他。他最要好的同学的大哥，早年在上海做生意赚得第一桶金，他好说歹说说服了同学的哥，带着他来上海闯荡一番。他认真，肯干，人也机灵，干得不错，同学的哥便认可了他，提升他为主管，负责销售电器配件等，开发各地代理商。
两年后，他因为业绩好拿了不少奖金。便开始交女朋友，哪知上海姑娘嫌弃他是外地人，又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两次都不成功，他就反思了。
想了很久，他明白了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必须融入上海主流阶层。一直给同学他哥打工是不行的，于是他骑驴找马，晚上又报名了夜大，边干边学边积累。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半年后，他终于被我所在的大地产公司录取了，虽然从最基层做起，拿着较低的起薪，但他认为是个好机会，转折点。
楷桦大我四岁，却比我成熟多了。他进我们集团比我早了近六年，来上海九年，已经学会了上海话，并且以努力工作站稳了脚跟。
我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好，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于是我俩有些僵持的意思。然而他是绝不愿这样浪费时间的，终于有一天，他和我严肃地谈了一次话。
12
“妮妮，我们相处一年了，虽不是每天在一起，也算得上是同事。我能感觉到你并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这也很正常。我长相一般，文凭比你差，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更没有什么背景，只有靠自己的努力。也许你会认为自己能找到更好的，但这是未知数。我们有缘相遇，又被人撮合，多半也是有人认为我俩合适，不是吗？”
我不置可否。他是否会认为自己头婚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优势呢？唉，我在心里叹口气，但愿只是我想多了。
“之前我和你讲那么多都是我的真心话，和你谈恋爱我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似乎眨也不眨：“如果你和我想得一样，那就太好了，我准备买房作为我们的新房，这几年我存了些钱，首付是绝对没问题的。但如果你不这样想，那也请你坦白告诉我。”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他沉默了片刻，又开口了：“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很务实的人，也不会花言巧语，我怎么说就会怎么做。我不是催你逼你，我们彼此是了解的，也到了年纪，我不想沉溺于所谓的浪漫而在无休止的恋爱中打转。在上海我没有亲人，我们结婚，你和你爸妈就是我的亲人。”
我相信他是诚恳的，说的也是真话，但是我就是不知怎么回应他。
回家后，我一直想着楷桦的话，觉得他不该这样，顺其自然嘛，这多少有点最后通碟的意思。然而拷问自己的内心，是否做好了再次结婚的准备呢？
为这事我焦灼起来，显然，楷桦的目的达到了，他把球踢给了我。
于是我去找了小鸢。
小鸢是我的校友，低我两届，化学系。我俩在一次校园诗歌朗诵会上相识，一见如故。小鸢虽然学理科，却很爱文学，尤爱诗歌。我们的学生时代，有大批的文学爱好者，就是文艺青年吧！
在校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倒并不算多，因为不同系，也不同级。毕业后，小鸢在橡胶轮胎厂工作了近三年，随即跳槽进了德国企业，从此过上风生水起的生活。我最佩服她的是她慎密的逻辑思维能力，任何事情经她分析后就变得明晰起来。而且她的判断力和决策力也强，好像进入社会很久似的。小鸢却总是一副谦逊的表情：“我这就是纸上谈兵。”
我和绍云结婚前和小鸢谈过几次，她说有些事情必须经历才知道，之前想再多谈再多都没用，比如婚姻。绍云酗酒的事情爆出以后我六神无主，小鸢也是，她很懵，说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但她再次给我电话的时候，却有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人不能控制地喝酒买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那么多半是心理的问题，我们不是心理医生和专家，靠自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其实当时小鸢建议让他看心理医生，我有向绍云提过，他用不解的眼光看着我，然后硬梆梆地甩下一句：“我不需要。”
到绍云再次发作并且打了我，小鸢说：“打人性质就变了，属于婚姻内的暴力。外人恐怕难以制止，而且打人事件发生过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此类事件是不能姑息的。”
走出婚姻，我并未失神，生活总要经历一些算是挫折吧，尽管那个时代离婚还不像现在这么普遍，多少还会遭受些异样的眼光。我是庆幸的，家人和朋友支持我，爱我。
但当楷桦又要我考虑婚姻的事，我却犹豫了。
13
那时小鸢还没有结婚，也常有热心人帮她介绍对象。
她积极相亲，却收获甚微。不过她心态好，常自嘲地说：“我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我刚和绍云结婚那阵，可能被快乐冲昏头脑，劝她也加把劲，差不多得了，早点成个家吧！她却说，此言差矣，这事万不可着急。因缘也是前世定好的，今生只是结个果。还是她洞悉世情啊！我到围城里走了一圈又出来，现在楷桦又让我进去，进还是不进呢？
我羡慕小鸢的自由潇洒，又向往爱情婚姻的甜蜜。小鸢总是鼓励我，要听从内心，无惧经历。可是我的内心有些混乱，我不知道如果和楷桦结婚，五年或十年后他还会一如既往地待我吗？
苦恼之中，想到了父亲。一个周末下午，母亲外出买东西，照理父亲总是和母亲同进同出的，可这天父亲的自行车链出了点问题，他说先要修好，不然明天没法用。哪知父亲一出手三下五除二不到十分钟就弄好了。
坐在餐桌前，我给父亲泡了一杯茶。“谢谢妮子，有什么话要和爸爸说？”父亲笑眯眯地往杯里吹了吹茶叶，我注意到他的双鬓全白了。
“爸，楷桦跟我摊牌了，”我顿了一顿，“他想和我结婚，还说如果我还犹豫的话，他想往前走了。”
“什么意思？不想再拖下去了？”父亲问。
我点了点头。
父亲低头沉思片刻，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按说你们处了一年，不算短了。我这次没有催你，是怕你有顾虑。其实我很理解你的心思，妮妮，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楷桦和绍云是不同的。我不敢说哪一种类型的人适合你，可至少楷桦诚实也靠谱，家里什么事都和你说了。现在要谈婚论嫁也是时候了，不如下周末你约他上门吧！”
“不要先和妈商量商量吗？”我还是担心。
“这事你放心，你妈求之不得呢！”
于是我把决定肯定地回复了楷桦。楷桦听到我的答复，有些激动地拉住我的手，只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和爸妈失望的。”
那个周末我们全家起了个大早，上海人讲毛脚女婿上门蛮隆重的，父母亲出门买菜我收拾家。九点半刚过，楷桦就来了，他并没有程式化地拎了大包小包来，而是买了些时令的水果，给我母亲两盒片仔癀的护肤品，说是老家的特产，很有效果。给父亲的是当年很流行的“随身听”（discman）。父亲很高兴，说比我当年研发的微型调频收音机强。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给我礼物，一条别致的项链，他说是半年前和老总出差到香港买的。
午餐时间很融洽，父亲拿出一瓶红葡萄酒，给每人都倒了。母亲因为之前从介绍人那里了解了楷桦不少情况，也见过相片，看到真人就说更帅些，让楷桦有点不好意思。席间父亲说他离家十年，远离父母，独自在上海打拼，真的不容易，说得楷桦红了双眼，像要流泪的样子。楷桦拿起酒杯敬父亲，喝完又敬母亲，说感谢她养育了我这么好的女孩子。小小两杯下去，楷桦的脸就很红了，他说不能喝了。父母好像很释然的样子，大家边吃边聊，就像是一家人。末了，楷桦动情地说，太感谢爸妈了，让他有回家的感觉。
那次楷桦上门，父母对他印象非常好，夸他懂事，言语行为极有分寸，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可靠人选。
后来楷桦的确也把父母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想买房结婚的事也和父亲说了。父亲十分赞同，当晚他和我商量，“妮妮，你妈没意见，我想把你的二十万拿出来，你俩一起买个大些的房子。”
楷桦的行动力很强，拉我看了好几处房子，跑得我够呛。我对他说，都差不多，你决定吧。哪知他说，你是女主人，当然要你喜欢的。当我俩确定了都很喜欢的一套三居室，还没有收尾，要大半年后才能交房。楷桦说，要我爸妈也来看一下，毕竟他们也要一起住，我非常感动，紧紧拥抱了他。
后来父母亲看了也很满意，楷桦还很专业地和他们解释，厅房厨卫都通透亮堂，阳台和大房间朝南，大小两个卫生间，厨房也不小。唯一的不足是多层的四楼，走楼梯有点累，但一户两梯得房率高，很实惠。
还有什么可说呢，我们静待交房装修。下一个假期，楷桦安排和我一起去漳州见他父母。
行前，楷桦交代我说到了他家不要提以前的那段经历，都过去了，福建毕竟没有上海这么开放包容。楷桦给父母和大姐买了新衣服，他说，就说是我买的。我要给他钱，他一摆手说，还分什么你我。我又特地去南京路买了一大堆进口的巧克力和点心。
终于见到未来的公公婆婆，非常朴实的老夫妻，拉住我的手嘘寒问暖，大姐、姐夫、侄儿和小弟都在，高兴极了。都夸楷桦有本事，在大上海工作好，又有这么好的上海媳妇，老人一直没合拢嘴。楷桦把我俩的礼物分给大家，老人心疼我们花钱，但心里是喜欢的。楷桦父母家很大，也有三居室，虽是平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大姐和婆婆在厨房忙活，公公和姐夫陪我们喝茶聊天，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我和楷桦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未完待续）
往期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