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一)
我的父亲 (一)
魏小强
自从去年十一月初在 最忆是巢州 平台发表《我的母亲》一文,就把写父亲的生平经历列入写作计划。父亲是一座巍峨的大山,是一本博大深厚的书,要写的地方太多,一时难以下笔,一直拖到现在没有动笔成文。
直到近日读了平台上高永翠的《我的父亲》一文。
高永翠的这篇文章很感人。写出父亲的伟大和坚韧,写出农村的逼仄和艰苦,写出在城市谋生的艰辛和不易。
我的父亲和作者的父亲类似,靠种田打工开货车拖拉机,给村里人打稻拉货,把三个子女拉扯大,从农村一一考上大学,在都市扎下根,让他们过上比农村同龄人稍好一些的生活。
子欲养而亲不待。等到我们想回报父亲的时候,他得了重病,在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后,最终离我们而去。
作者文中父亲病逝的场面我都经历过,至今镌刻在脑中,也许一生都不会忘记。
细细品味她的这篇佳作,我有了为父亲立传的冲动。拉拉杂杂写了以下一些文字。
父亲是严父。
父亲明白: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风吹浪打。平时在生活中对我很严厉。
在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冬天室外滴水成冰,寒冷刺骨。父亲早早把我叫起床,让我到室外拾一筐猪屎。拾完后,才能回家吃饭,再去上学。天天如此,毫不间断。
父亲对我的严厉要求,铸就我做事踏实认真、坚毅的品格。
农村谋生不易,土里刨食,靠天吃饭,挣不了几个钱。三个子女的上学费用、生活费,象一座座大山,压在父亲的身上。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父亲只好抛妻别子,走上在异乡打工的道路。
父亲先是在镇上的一家小厂谋到一份职位:做货车驾驶员,负责把厂里生产的产品运送到全国各地的客户那里去。
这份工作不好做。在狭小逼仄、没有空调的驾驶室里,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为了行车安全,不能有一点分心大意。行车在陌生贫困落后的地区,随时有被敲诈勒索的风险。譬如不小心轧死农民的一只鸡,要是让主人发现,你不赔上十只二十只鸡钱休想走。
还有更凶险的事儿。
在我上初一的时候,一个寒冷的冬日,父亲回来了,和母亲说起他的这次经历。我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带血的衣服、匕首、打碎的前车窗玻璃、向当地派出所报警……原来是父亲在途中遇到劫匪拦路抢劫。那是怎么样凶险的场面,那是怎么样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打斗,只有父亲才能体会。或许这样的场景,日后不时出现在他的噩梦里,将他惊醒。
在外打工,苦累不说,遇上不良的老板,辛辛苦苦一年干到头,少发你工钱或不发工钱,你也没办法。
打工挣钱这条路也不好走,父亲决定回家种地,好歹能和家人在一起,不用像以前那样,一年到头和家人见不上几次面。
田里的活琐碎繁重,哪样都不轻松。
在一年最热的酷暑七八月,在闷热高温的稻田里,弯下腰割水稻旱稻,一割就是好几个小时。然后用体力,把割好的稻把拎上田埂,再挑到几里远的打稻场上,等候用拖拉机脱穗。
父亲渐渐变老,以前很少做过农活,他能适应吗?可不适应又有什么办法?
大闺女和二个儿子都在上学,今天这个要学费,明天那个要生活费资料费。他们还在上初中,接下来或许又要上三年的高中和几年的大学,那得要多少钱。那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不在田里玩命行吗?
每年暑假回家,我总是去田里搭把手干活,以减轻父母的负担。
在一年最忙的双抢时节,在田里干活不是件好差事,最能考验人的体力和毅力。被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稻穗飞虫不时钻进衣服里眼睑里,腿上说不定就有一二条正在吸血的蚂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长期坐在宽敞阴凉的教室里,这时才真正体会到稼穑的艰辛,在农村谋生的不易。想到自已在城市里求学时大手大脚地花钱和铺张浪费,就感到异常的惭愧和内疚。我在外多花一分钱,就是吮吸父母的血汗。不好好读书,在农村哪有什么出路和未来。
父亲像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像一匹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骆驼,任劳任怨,早出晚归。挑粪,撒化肥,给地除草,收割水稻旱稻,打农药,摘棉花,起花生……田里家里的事一桩接一桩。风吹日晒、繁重的农活使父亲的腰更佝偻了,脸上的皱纹也更繁密了。
月缺月圆,日升日落,寒暑交替。时光在父亲辛勤耕耘的背影里从容逝去。父亲走出了壮年。
父亲想:光靠田里那点收成,一年到头玩命干,也挣不了多少钱,还得另谋其他出路。父亲发挥他驾驶的特长,买了一辆拖拉机,为乡亲们装运沙子、砖等做房的材料。到农忙,就用拖拉机装稻把,从靠近田地的乡村公路运到打谷场上。这些凝聚农人几个季节乃至一年的收成,被农人整齐铺好,父亲驾驶"铁牛"在上面反复碾压,达到托穗的目的。
农村土路烂,路况差。一下大雨或暴雨,拖拉机就会陷在泥泞稀烂的土路里。再发动马达,也是白费劲。这时,父亲一筹莫展,望车兴叹,只好让路人、路过的熟人搭把手,把车子从烂泥沟里推出来。
我清楚地记得,有好几次,在隆冬季节,天色完全暗下来了。我们正在吃晚饭,父亲打着手电筒从外面回来了,让我们全家上阵,把陷住的拖拉机推出来。饭吃不成了,我们立即放下碗筷,走进寒冷的夜色里。我不禁抱怨父亲:真是无能。挣点钱还要全家老小齐上阵。
长期浸染在繁重、看不到头的农活里,让人麻木。不过,艰苦的生活里总有一些亮色,让父亲高兴得意,让父亲感到年轻,让父亲看到希望和美好的未来。
闺女已经考上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可以成为公家人,谋一份铁饭碗。大儿子成绩不错,说不定今年的中考能考上重点高中,再考上大学。小儿子成绩也不赖。在地里干活时,父亲这样想着,脸上有了笑意,手里的动作也更快了,连耳边的蛙声虫鸣也是那么的悦耳。
那年中考,我在考场上发挥得还不错。考完,从市区回家,也算是结束了初中生涯。一边在田里干活,一边等待考试成绩。八月初的一天上午,我正在田里给棉花修枝,父亲拿着张纸条过来了,上面是查到的中考分数:英语89分,语文数理化都比预考分数高,政治59分,离及格分60分还差一分。总分459分。
这样的分数,比当年的师范学校录取分数线还高二分,稳上省重点高中巢湖一中。
作为一个应届生,考出很多复读生也考不出的高分。娃不赖,有前途,要好好培养。父亲难得地笑了。
七十高龄的邻居张爷爷也来到我家门口,对我父亲说:你家曾是书香门第,你祖父是个秀才。在那时代,秀才那可是大知识分子,那可了不得。
村里人也说:魏新华家祖坟冒青烟,风水好,有老祖宗保佑。
当我和父亲去学校填志愿的时候,碰上了我的物理老师杨老师。杨老师建议我父亲填报师范志愿。一是因为师范学校收费低,国家有补助。二是三年后毕业出来就可以工作,能极大地缓解一家的经济压力。如果上高中的话,三年的开支费用不菲,再考上大学,意味着再苦供苦累四年。
父亲说:还是尊重娃的意见吧。上师范,毕业出来还是分配在农村,当孩子王,没什么大前途。在一中,强子好好干,没有什么大的差错,考上学没问题。未来的路也更好走一些。
当年九月,载着全家的希冀和重托,父亲挑着行李,和我一起,走进巢湖一中这所地区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