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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期~画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记医学博士舍德尔笔下的世界地图

2019-06-10  本文已影响9人  橙湖工作室

2010年7月,在伦敦克里斯蒂拍卖行,一本1493年出版、保存完好的摇篮本图书,拍出了近五十五万英镑的价格,这本距今已经五百多年的图书,就是《纽伦堡编年史》。中国国家图书馆在同年初也入藏了该书某一未上色的版本,估测目前存世的拉丁及德语版本总数应有六百多本。

距今已经五百多年的图书《纽伦堡编年史》(未上色版)

拉丁学者通常将此书拉丁语版本首页中的短语Liber Chronicarum,即《编年史之书》,作为该书的名称;在作者老家德国,则常用作者的名字将这本书命名为《Die Schedelsche Weltchronik》,意为《舍德尔世界历史》;在英语世界中,则一直使用该书出版的地点、那座被马丁·路德称为“德意志耳目”的城市,将其命名为《纽伦堡编年史》,即《Nuremberg Chronicle》,本文采用了英语的习惯叫法。

1493年7月12日在纽伦堡首版的为拉丁语版本,同年十二月又出版了德文版本。尽管写于文艺复兴时期,但它依然遵循着欧洲中世纪通用的编年史传统:以圣经为基础记载历史上的许多事件。这部著作包括教会史、世俗史、古典时代、中世纪史和当代史,其间穿插着大量的寓言、神话和传说,也介绍了很多重要人物,诸如国王、神职人员和哲学家、思想家,皇家族谱和一些西方重要城市的历史,辅以大量精美的人物插图和城市地图等。根据圣经纪年,他将世界史划分为七个时期。

第一时期:从创世纪到洪水时期;

第二时期:从洪水时期到亚伯拉罕的诞生;

第三时期:从亚伯拉罕的诞生到大卫王;

第四时期:从大卫王到巴比伦之囚;

第五时期:从巴比伦之囚到耶稣诞生;

第六时期:从耶稣诞生至今(指作者所在的十五世纪末);

第七时期:世界末日及最后的审判。

这部编年史的作者,哈特曼·舍德尔(Hartmann Schedel,1440-1514),是当时德国的一位医生、图书收藏家,也是一位人文主义作家。1440年2月13日,他出生在纽伦堡一个富裕商人的家庭,1456年4月,年仅16岁的舍德尔进入著名的莱比锡大学学习,并于次年就获得了学士学位,之后又于1459年获得了文学艺术硕士的学位,期间还积极参加法律及基督教教法的课程,展现出非凡的智慧与天赋。1461年他加入了彼得·路德的人文主义圈子,并于1463年底追随路德前往意大利帕多瓦。在帕多瓦大学求学期间,舍德尔主要学习医学、解剖学、外科等学科,并在1466年成为医学博士,期间,他还经常听取物理学和希腊语的讲座,成为最早了解希腊语的德国人之一。毕业后,他在诺德林根和安贝格等地以医谋生,期间四处游历,并喜欢藏书。1482年,他回到纽伦堡继续从医,并于同年当选为纽伦堡大议会议员,是一位“富有而受人尊敬的市民”。不过,这位医生自己可能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后世的荣耀和历史地位,居然来自他编著的一部文学作品:《纽伦堡编年史》。

编年史的典型内页,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插图

编年史的编写、绘制、印刷、出版,还离不开纽伦堡富商谢巴尔德·施莱尔(Sebald Schreyer,1446-1520)和他的妹夫塞巴斯蒂安·卡莫迈斯特(Sebastian Kammermeister,1446-1503)的倡议与资助。除了接受委托编著此书的舍德尔,这本编年史还集合了当时纽伦堡一流的雕版插画大师、印刷商和经销商等,使其成为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图书之一。该书的插画制作及图文混排的版面设计,就是由纽伦堡当时最负盛名的艺术家米切尔·沃格穆特(Michael Wolgemut 1434-1519)和他的继子威廉·普莱登伍尔夫(Wilhelm Pleydenwurff1460-1494)完成的,那时他们的版画工坊也处于艺术高峰期。该书的印刷商科贝格(Anton Koberger,1440-1513)是当时德国最大的印刷商、欧洲四大印刷商之一。而编年史的绘制及印刷,也成为了这些人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与遗产。一段小插曲是,科贝格的教子阿尔布雷希特·丢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在此期间恰巧作为学徒被送到沃格穆特的画室,学习绘画、木版画雕刻等等,三年的学徒期正是该画室忙于为编年史刻制版画的高峰时段,最终编年史共配了1809幅插图,即使一些插画素材在书中有过反复使用,全书也实际制作了645幅插画(一说652幅),有学者认为年轻的丢勒也参与了部分插画的设计和制作,并对他日后的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这位年轻的丢勒,日后成长为历史上最出色的木刻版画和铜版画家之一,是德国文艺复兴时期最具代表性的、最伟大的艺术家。

丢勒十三岁时的自画像

除了这部《纽伦堡编年史》,作者舍德尔最久远的遗产是他收藏的海量手稿和图书,可以说是十五世纪最宏大的欧洲私人收藏之一。1552年,舍德尔的孙子梅尔舍将其藏品中的370份手稿和600本印刷品卖给了约翰·雅各布·富格,富格后来又将他们卖给了巴伐利亚的阿尔伯特五世公爵,今日,这些图书和手稿大多保存在慕尼黑的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其中,就包括了编年史出版的记录、舍德尔与印刷商科贝格的合同、与富商施莱尔和他的妹夫签订的关于资助以及委托的合同、与版画家沃格穆特和他的继子签订的原始艺术品和雕刻作品的合同等等。本文上述那些关于《纽伦堡编年史》的原始信息,都在这里得到了真切的记录。

在编年史的645幅插画作品中,包括了31幅双页的大型插图,分别是:29幅城市景观地图、1幅欧洲地图、以及1幅世界地图。

这张双页的世界地图,正是本文所要关注的欧洲早期世界地图作品。

这张世界地图,仿佛仍属于1400多年前的托勒密地理时代、属于圣经时代,但同时,那也是欧洲黑暗的中世纪正在结束的时代、是科学和文艺正在复兴的时代、是地理大发现探索的脚步匆匆的时代。舍德尔的这张世界地图,展示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迪亚士环绕好望角之前,欧洲人眼中看到的懵懂的世界,那也是地图史上,最令人回味的时期之一。

《纽伦堡编年史》中唯一的一张世界地图

作为一副世界地图,如果以今日的眼光来“评价”的话,它能传递的准确的地理信息实在有限,欧、亚、非洲的轮廓只能说“隐约可见”,没有美洲、没有澳洲、没有“未知的南方大陆”、没有太平洋、没有南北极地、没有赤道、没有比例尺……,但是另一方面,它又仿佛拥有某种吸引人的魔力,看到之后就让人不愿再把目光移开:在地图的左侧,刻画的形象说不清该算是“人物”还是“生物”,一个个好像是从山海经或者封神榜中走出来,其“异域风格”的程度可以同星球大战中来自不同星球的代表媲美。地图更外围,三个大胡子男性拉扯着这幅地图不同的边角欣赏着,世界在他们的手上仿佛一块铺展开来的画布,他们都是谁呢?环绕着地图核心区域的一圈,刻画着12个好像喷着蓝色水流的小人儿的脑袋,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小人儿旁边的字母文字或许是说明?但放大细看仍然是是而非啊!?

我们先来说说地图左侧那些如切尔诺贝利幸存的怪胎一般的人物吧,它刻画的,其实是当时的欧洲人对于居住在遥远土地上的其他人类的想象,大都根据古代和早期中世纪欧洲异域旅行者的传说绘制的:最上面的一个人物单头六臂,后人推测这个形象或许来自对印度舞者的描述,比如我们今日的“千手观音”;四只眼睛的男人可能来自非洲埃塞俄比亚海岸部落的传说;还有怪异的雌雄同体人、六指人、毛孩儿般的少女、人身鸵鸟头、甚至还有一位人头马……。这些幻想出来的、或者在旅行者口中以讹传讹描述出来的可怕生物,从来也不属于这个星球,对于他们的刻画与描绘,只揭示出一个现象:那就是中世纪的欧洲人对那些遥远土地上的其他人类的态度,那些居住在未被欧洲人探索和发现的土地上的人类民族或部落,在欧洲人眼中都是一些野蛮而又可怕的落后社会,这有助于解释欧洲人在未来探索美洲和太平洋等欧洲“新世界“的过程中,很容易妖魔化那些土著人民的想法和做法。而在血腥贪婪的欧洲海外殖民过程中,那些曾经璀璨的印加文明、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等等,正是毁灭在另一些所谓文明民族的手中。

单头六臂的“印度舞者”、毛孩般的少女和大胡子“雅弗”  

此图中,那些大大小小不容易读懂的文字,是编年史首版时的拉丁文。那三个将世界如画卷般展开的大胡子男性形象,旁边标注着“JAPHET” “SEM” “CAM”字样,今日英文中拼写为“Japhet,Shem,Ham”,他们,就是圣经中记载的诺亚的儿子、在大洪水之后重新居住在地球上的一切人类的祖先、中文译为“雅弗、闪、含”,这其实也从另一个侧面表明了该地图刻画的,仍旧是以神学为中心的中世纪世界观。

环绕着地图,仿佛在喷水的小人和大胡子“含” 和葫芦五娃像是师出同门

至于那些环绕着地图、仿佛在喷水的12个“葫芦五娃”,他们喷的并不是水,而是风,他们也不是留学欧洲的葫芦娃,而是代表了不同方向上风神的形象,从图中的九点钟方向顺时针排序,十二风神分别是:Zephirus(西风之神)、Chorus、Circius、Septentrio、Aquilo(北风之神)、Caecias、Subsolanus、Eurus(东风之神)、Euroauster、Notus(南风之神)、Austroafricus,和Africus Lips。那是沿袭自古老的希腊神话、罗马神话,并逐渐成为欧洲文化及基督教文化的一部分。在今日的希腊雅典,遗存有一处公元前1-2世纪建造的“风之塔”,反映了公元前的人们对风神形象的描述。该塔高12米,直径大约有8米,在古时它是被用作计时的滴漏和日晷,还被用作风向标,在靠近顶部的塔身,绘制了8个风神的形象:Boreas(北风之神),Kaikias(东北风之神),Eurus(东风之神),Apeliotes(东南风之神),Notus(南风之神),Lips(西南风之神),Zephyrus(西风之神)和Skiron(西北风之神),可以看出,“风之塔”上的风神名称和地图中的十二风神名称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但依然可以寻踪到二者一脉相承的文明足迹。

位于雅典古罗马市集遗址的风之塔,为八角形大理石钟塔,有日晷、漏壶和风标等多重功能。一说安德罗尼卡于公元前50年建造,又有其他证据显示该建筑完成于公元前2世纪。 风之塔局部,左侧为北风之神,右侧为西北风之神

这些代表着远古神话的风神,经常出现在地理大发现时代早期的各种地图作品之中,既是对方位的一种直观刻画,也是当时流行的地图装饰风格,随着文艺复兴及科学技术的发展,欧洲人制作的地图周边装饰内容,也逐渐演变为圣经人物和故事、然后演变为那些伟大的航海家和探险者的头像和事迹、然后再演变为行星、天体与黄道星座、日月食原理等科学信息、演变为对美洲、亚洲“新世界”的人文与景观的描绘等,地图中遥远的风神形象,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这张地图的核心部分,其主体轮廓依然遵循了古代最重要的地理作品--托勒密的《地理学》,那部1400多年前的伟大著作,在漫长黑暗的中世纪里几乎被欧洲文明遗忘了。1400多年后,它被文艺复兴时代的学者们根据托勒密当初的描述与数据重新“复活”了出来,所以几乎依然保持着1400多年前的“面孔”:只有以地中海为中心的欧洲、非洲、亚洲近东部分的描绘。甚至欧洲北部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南部非洲、广阔的亚洲远东地区等,在地图上都没有标绘,更别说其他大洲和大洋了,此图唯一明确标绘的大洋就是印度洋,但也被标绘为陆地环绕的陆间海形式。总之,如果不告诉您这是一幅文艺复兴时代的世界地图,您可能会在心里猜测,这到底是哪一位抽象派画家的艺术作品呢?

在非洲大陆的西北海岸,一个岛屿的轮廓被描绘了出来

然而,在这幅世界地图非洲大陆的西北海岸,一个岛屿的轮廓被描绘了出来,这应该归因于那个时代德国人马丁·贝海姆(Martin Behaim 1459-1507)曾经前往该地区的航行与发现,舍德尔在编年史的文字中也提到了这一点。1485-1486年间,马丁·贝海姆加入到葡萄牙国王若昂二世派遣的由迪亚哥·乔(Diogo Cão)率领的远洋探险队中,并曾经抵达西南非洲纳米比亚沿海,他带回来的地理发现信息,被舍德尔添加在了这版地图上。这是制图师的一小步,但是人类的一大步!

位于纽伦堡的马丁贝海姆的纪念雕塑

在这版地图出版的前后,热那亚人哥伦布在西班牙国王的资助之下正寻找着通往印度的贸易航线,弗洛伦萨航海家亚美利加·韦斯普奇正在探索着美洲新世界、葡萄牙探险家迪亚士则已经绕过了非洲大陆的最南端“好望角”……,这些翻天覆地的地理信息,被当时的地理学家和制图师收集整理、再不断地将其补充进日新月异的地图和海图之中,正是以这种方式,人类对于这颗星球的地理探索与认知,正在以那个时代之前从未有过的速度进行着!

荣耀舰队 / 橙湖工作室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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