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君子爱小人
去苏州沧浪亭,听见有人唱"我是多么多么的寂寞,事隔多年,你我各奔东西,这份情转头变成空⋯⋯"声音忧伤悲切,该是失恋了,我想,歌者在别处抒情还好,此地则大不宜。
这里曾住过一对神仙眷侣。
清乾隆年间,太平盛世,江南才子沈复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姐芸娘为妻,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芸娘精神刺绣,懂诗文,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小家碧玉的活泼。她性情温和沉稳,又不乏聪慧机灵。她说杜甫的诗深沉严肃,李白的诗潇洒飘逸,与其学杜将的严谨,不如学李诗的活拨。可见其见识不凡。
她和沈复,既是恩爱夫妻,又是红颜知己,彼此相惜,彼此成全。少年夫妻无意于功名富贵。沈复写诗、作画、品茗、论文,芸娘研墨、插花、做女红,红袖添香,不知羡煞多少平凡夫妻。
初夏,夜凉如水,繁星点点,夫妻对饮联诗。两杯酒未饮尽,便胡囗乱凑,芸娘笑地花枝乱颤,扑倒在沈复怀里,鬓角的茉莉花香气袭人。沈复打趣说,想必古人以为茉莉形似珍珠,所以插在鬓边作化妆之用,哪知此花会沾上油头粉面之气,想来还是香气更可爱些,连佛手都香不过它。芸娘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佛手是香中君子,只在若有若无间,茉莉是香中小人,必须借人之势,其香亦是谄媚。沈复问,你为何亲小人而远君子,芸娘答,我笑君子爱小人。夫妻间的情趣跃然眼前,芸娘的灵动慧黠,还有她强忍地笑,以及假装地一本正经,实在是娇俏可人。想来沈复面对这样的妻,必定是爱怜又疼焟,会把她拥在怀里,深吸一口茉莉花香,内心祈祷上苍:但愿时光停留,永不老去。
沈复出生幕僚家庭,一生未参加科举考试,父母当然是不满意,希望他取得功名,封妻荫子,振兴家业。沈复不愿意,父母无法,只有向儿媳吹风。芸娘和丈夫心性相知,只在明面上敷衍老人,公婆自然不乐,虽然是亲上加亲,也是愈发不待见芸娘。看到这,我为芸娘担忧,不要像陆游和唐婉那样被生生拆散,所幸天见犹怜,直到芸娘去世,在他们二十三年的婚姻生活中,感情始终洁静无染,为后人树立了婚姻标杆。
沈复好客,常有朋友来聚会,喝到兴起时,不知何时休,待到壶空见底,芸娘不动声色,拔钗沽酒。一个不动声色怕是古往今来没有几个女子能做到,林语堂说芸娘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
在苏州城郊避暑时,芸娘曾深情地对沈复说"他年愿筑巢与此,购菜田十亩,种瓜果蔬菜,以偿薪水,君画我绣,以供诗酒之需,布衣饭菜可乐终生,不需远游"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了,沈复十七岁娶芸娘,四十岁时,芸娘去世。那枚"愿生生世世为夫妻"的图章还在,只是佳人己杳,今世缘份至此,只有等待来生。沈复曾说过:"来世卿当做男,我为女子相从"
芸娘去世后,沈复写下巜浮生六记》,记载昔年闺房乐趣和日常闲情,想必只有写这些文字的时候,他的心才不会疼,他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就是为纪念亡妻,从未想起这些文字的命运结局,亦从未想到以后会引起轰动,后来杨引传于苏州冷摊发现这些手稿,可惜已经残缺不全了,后来寄于上海出版人王韬,并于光绪三年出版,至今己有一百二十多种版本,并有英、德、法、日等多种译本。
看了巜浮生六记》再对比胡兰成的《一生一世》就像一盘佳肴上落了一只苍蝇。胡兰成妙笔生花,口口声声如何的爱爱玲,愿在三生石旁,忘川河畔等待爱玲,难道知自己先休发妻和红颜绝交,再劈腿小周、秀美,有哪一点配用生生世世这个词。
浮生若梦,日子来来去去不肯停歇,沧浪亭还在,必是在等沈复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