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二三事

外婆去世一年零三个月，她的身影仍时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总会偶尔想起她生前的一些片段，甚至比她在世的时候想她的次数还多。

        外婆1927年出生于澴河边上一个村子里，去世时90周岁。她这一辈子，经历了很多。外婆姐弟三人，她是老大，在那个极其重男轻女的年代，外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帮家里做事，带两个弟弟。外婆一辈子辛苦劳作，后来又带了十个外孙外孙女，或许到了她七十多岁才开始轻松些，享受了一段比较清闲的时光。

        还记得我小时候，没上过学的外婆却是我们的“故事大王”，跟我们讲各种民间传说，最常讲的是她儿时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事，比如跑（躲避）日本鬼子。那时的外婆，也就十多岁，日本人来的时候，她和家人一起带上家当躲进山里，女的就会用灶上铁锅底的灰把脸涂得黑黑的，她也不例外。“日本鬼子可厉害了，经过的地方就血流成河”，外婆说。因此，在我儿时的印象中，日本鬼子就是长得凶神恶煞、如野兽一般骇人的人。受外婆的影响，一直到现在，我对日本人的印象仍不好。

        外婆二十多岁嫁到二十公里左右远的黄家湾，生了四个女儿，在四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外公去世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那个一切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外婆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女儿坚韧地拼命走了过来。幸好那时的外婆身体比较好，白天黑夜的在地里做农活，供四个女儿上学，最差的也读到小学毕业。一家子没有男人，就会很吃亏，外婆因此也变得比较强悍。外婆从来不不占别人的便宜，也不会因为自己一家都是女的就让大队照顾，一切都凭自己的劳作。外婆不怕事，也不瞎横惹事，因此村里人都很尊重外婆。在外婆去世后出殡的那天，很多已经搬出村子的人都自发的回来送外婆最后一程。外婆不占别人便宜，不怕事不惹事的性格也影响着我们这些晚辈。

        外婆四个女儿一共有十个外孙外孙女，每个外孙（女）外婆都带过一段时间，最少的也带过两年。外婆跟三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一家住，三女儿的三个孩子（包括我）都是外婆带大的。外婆一直有要给黄家传宗接代的执念，因此在母亲生了两个女儿后，仍让母亲再生一个，于是有了一个儿子。外婆这个年代的人都会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母亲曾说过一件事，在四姨刚出嫁不久，妹妹出生了，外婆一句叹息“走了一个老姑娘，又来了一个小姑娘”，可见外婆的失望。但在我印象中，外婆对我和妹妹还是很好的，只是弟弟被她有些纵容，以致母亲常和她因为弟弟吵架，比如弟弟犯错或者不去上学，母亲要打弟弟，外婆就会护着。结果，弟弟学业也断断续续，现在工作也是隔三岔五的换，十分任性。

        儿时，我们一家六口，外婆、爸妈、我们三个小孩，和美地生活在一起。爸妈上班，外婆照顾我们吃喝拉撒。虽然家庭条件算不上好，但在吃喝穿用上，我们三个从来没有被亏待着，这与外婆的节俭分不开的。随手关水，随手关电，做好废品回收，对钱财规划好，外婆就是这样省吃俭节俭了一辈子的。

        外婆为人谨小慎微，她是受“文革”影响深刻的一代人。记得我们小时候，家里做了好吃的，就让我们在家里吃，不准端着碗在外面吃。她说，“文革”时，谁家里吃肉，就是富农，就是资本主义，会被打倒批斗的。我们是无法理解的，跟她顶嘴，说现在跟以前又不一样。她常常会讲些那时候的事，比如背诵《毛泽东语录》，不管是否认字，都得背；再比如说话要注意政治问题，别瞎发表议论……那时候的管制严格，但外婆对毛泽东那个时代是非常怀念的，她说那时候的人心没有现在的人心复杂，没有现在的人心坏，白天出去做活，晚上回来睡觉，大门敞开也没有小偷。即使有，只要一个人喊一声，一村子人都会马上来帮忙捉贼。我没经历过那个年代，我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大概就是外婆说的那个样子吧。

        外婆虽然没上过学，但外婆算账很溜，外婆会说很多顺口溜、俗语，总是一句接一句的，说得我们不得不佩服。以前，外婆告诉我们生活经验或人生道理时，我们总是不屑，外婆总会无奈地说，“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长，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渐渐懂得外婆教给我们的那些人生经验和大道理。

        外婆，我很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