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19-04-01  本文已影响0人  我是漫漫

 

三儿永远记得她十四岁生日的任何细节。记忆如同一段夜路,忽明忽暗,而三儿的十四生日,则是最明亮的那小段路程。

那天是礼拜日,她像往常一样醒来,边穿外套边向院子里的小厨房走去,她脑海里想着一个鸡蛋——专属于寿星的礼物。可是最细心的大姐,带着小弟去大姨家了,母亲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她跑去问母亲:“今天是我生日,我的鸡蛋呢?”

母亲很夸张地笑了:“你的生日是我的受难日,我又问谁要去呢!”明明只是家里连一个鸡蛋都拿不出了,母亲却从不会说半句软话。她的语言,仿佛都只为刺伤别人而说出口。

三儿和母亲从来说不上几句话,她甚至挤不出一个笑容来,急匆匆地跑开了。父亲早早出门,整整一个上午,三儿没有等到一句“生日快乐”,也没有等到任何安慰。她早已习惯母亲的冷漠,习惯二姐对自己的不理睬,但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还是会难受,像无数蚂蚁在爬似的。

三儿是无意间走到裴若宣的房间里的,她踮着脚,趴在窗户外面,看着裴若宣在书桌前,拿着笔写些什么。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脚尖传来酸痛,她也全不在意。

裴若宣忽然抬起头,三儿吓了一大跳,竟然惊呼出声,一下没站稳,跌在地上。裴若宣忙奔出去,一把扶起三儿,关心地问她有没有伤着。

只是踮个脚而已,又怎么会伤着,三儿不好意思地推开裴若宣,自己站起来。

没等裴若宣再说些什么,她就开口,“今天是我生日。”

裴若宣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小鬼,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了呢!”

三儿要的当然不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她脸皮够厚,带着小女孩的任性,把一路上积攒的话一股劲地倒出来了:“我想去镇上玩,我要吃桂花糕!裴叔叔,我妈不管我,我爸必须去村里帮着大家打井,你带我去不?求求你了,裴叔叔。”

裴若宣不知怎么就点了头,和三儿一前一后,走在了去镇上的路上。

那天正好赶上集市,街道左右两排摆满了小摊,绿油油的青菜和大个儿的萝卜乖乖地躺在地上,卖衣服的摊上红红绿绿一大片,卖糖人的摊前围了一圈孩子,

三儿眼睛发着光,她这也瞧瞧,那也摸摸,也再也不喊累了。路过一个牛肉面摊前时,穿灰褐色衣服的小贩,向着三儿喊道:“妮子,来碗面不?”三儿咽了口口水,转过头看裴若宣。

裴若宣笑着跟上了她,冲着小贩点点头,“大哥,来两碗吧!小妮生日,她那碗加颗鸡蛋。”

听到最后一句,三儿偷偷低着头笑了,她在路上把早上那颗鸡蛋的事情说给裴若宣听,裴若宣听完只是轻轻地笑笑。三儿便沉默,以为他觉得自己孩子气,不值当为这种小事闹孩子脾气,可是看着碗里的这颗鸡蛋,三儿觉得自己可能错怪他了。

三儿握着筷子,迟迟没有下筷子,她先把鼻子凑到碗前,闭着眼睛使劲嗅了嗅,然后吸了几口面汤上面的那层油珠,露出孩子般满足的微笑。等裴若宣开始动筷子时,她才夹起一根面,缓慢地吃了起来。

那不过是一碗没有牛肉、浮着几片烂菜叶的牛肉面,但是三儿吃得无比虔诚,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次夹起一根面,嘴巴嘬起,慢慢地吸着。吃几口面,就俯下身去,吸溜几下浮在表层的油珠。只有几片菜叶子,三儿一直留到最后,才不舍得把它们一片一片吃掉。留着几片菜叶到最后才吃完,小小一碗面,三儿吃得满头大汗,那颗卤蛋,她几次夹起,又放下,夹起,又放下,最后汤都吃得一滴都不剩,那颗卤蛋愣是一口没动。

“三儿,怎么不吃?”裴若宣问。

“嘿嘿,现在不想吃,想回家吃。”三儿笑得眼睛眯起。

三儿拿一张旧报纸,将那颗小小的鸡蛋层层包住,然后小心地把它放进口袋里。

街道热闹非凡,吆喝声此起彼伏,三儿蹦着在前面走,不停地往眼睛里装着各种新奇玩意。裴若宣在后面跟着,注视着三儿欢快的背影。

路过一个卖柿子的小摊时,三儿停下脚步,目光被红彤彤的柿子勾走。

裴若宣瞬间看穿三儿的心思,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柿子。从口袋掏出钱,准备递给小贩,这时一枚硬币调皮地掉落下来,直直向街道滚去,裴若宣弯下腰去捡,三儿也从旁边追去,硬币停下来时,两人都伸手去捡,手指正好碰上。

裴若宣站起身,三儿捡起硬币,邀功似地递给他。

“你捡到它了,就是你的了。”裴若宣对她说。

“哈哈,太好了,我有钱了!”三儿攥紧硬币,笑得露出一整排牙齿。

三儿在一棵古老的榆树下坐在,正坐在树的老根上。裴若宣猜她是累了,掏出柿子,往衣服上蹭蹭,然后递给她。

三儿接过去,开始啃了起来,浅黄色的汁水流了一下巴。裴若宣靠着她身边坐下,也拿起一枚柿子开始啃,但是依旧斯文。

“三儿,你长大想做什么?”裴若宣问。

“不知道,随便,做什么都行。”

“怎么是都行呢?”裴若宣继续问。

“哦,只要不是成为我娘这样的人就行!”

“那在你心里,你娘是什么样的人呢?”

“哎呀,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不想成为她那样。”三儿几口吃完了柿子,把柿子皮往远处一丢,伸出袖子抹了一把嘴,柿子汁液还留在手上,黏糊糊的,她又往裤子上蹭了蹭。

裴若宣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递给三儿,她不接,好像因为刚才的问题生气了。

裴若宣站起身,轻轻擦拭三儿花猫似的脸,再让她伸出手,把手帕摊开,包住她的小手,仔细地擦着。

三儿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心突突地跳。其实,她哪是置气,是怕脏兮兮的自己,弄脏他干净的手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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