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征文】茫途
“啊笙,下雪了呢?”
“要是啊寒的话,应该会很开心吧。”
“欸,为什么?” 我抬起头来,对上啊寒的一双眼眸,仿佛充满笑意。窗外是一片惨白的光景,没有风,花树都谢了。“因为啊寒你不是很喜欢雪的么?”
“是呢,我从小就喜欢雪的。只是好多年都未曾下雪了。”啊寒一个人跑去走廊边,暗自嘀咕着。
我看着他时不时将手伸向扶栏外,感受外面的温度,又重新趴回了桌上。
今年初雪的时候,我趴在桌上睡过了整整一个上午,中间醒过三次。第一次是啊寒叫我,我看见他走向窗外就又睡过去了;第二次是被班上的同学吵醒的,我暗自腹诽几句,又再次睡去;第三次是班主任亲自赶到,我方才完全清醒。
时间的巨轮:2027
自十几年前全球变暖袭卷全球的时候,紧张的人开始紧张了,毫不在乎的人依旧我行我素。冰川开始融化,四季渐渐不再分明,我们的世界,正在走向一个渐向毁灭的趋势。
繁荣一时的玛雅文明曾预言2012年的世界大末日,黑夜将永不再睁开眼眸,然而,却成为荒诞的笑料。倘若是,玛雅人的预言产生偏差了呢?正如高速运行的列车,稍有偏差便会导致车毁人亡的效果。在如此宏大的时间巨轮里,于宇宙而言,几万年不过一瞬。于是,便开始了各种争议:玛雅人预言偏差了整整十五年!被称为“A Quarter”计划开始盛行。2027的末日被各方议论,诺亚方舟也再次起航。
12.1
“啊笙,你说,会有末日么?”啊寒倚在窗台边,偏头看我。 我放下手中的作业,走向他的旁边,偏头向楼上望去,没有人,高楼黑影的后面是惨白色的光笼罩。
“谁知道呢?” “现在可也是传的沸沸扬扬了。”
啊寒把手伸向窗外,感受寒风的温度,我看他修长的手指渐渐变得通红,拍了他一下。“傻了吧你?”我瞪他,揪他的脸。他以同样的手段回我,把冰凉的手塞进我衣领里,冷得我哇哇跺脚。
打闹一阵,啊寒凝神看向对面的教学楼,砖红色的砌墙,里面的人看不太清。“你说,玛雅人那么聪明,怎么会少算了十五年?” “依我看,就是故意的也说不定呢?”我学他的样子,把手伸向窗子的外面,“要是我啊,也会这么干的。” “为什么?”
“生活太苦闷,总要找点乐子玩玩。逗人这种事,我可从来都没负罪感。”我抬头看向天际,哈哈笑了起来。身边,啊寒也笑了起来。
“啊笙你记得小时候你把雪球塞进我衣领里么?”笑了一会,啊寒突然问我。
“当然记得,我还被爸拎到外面吹风呢?你小子一句话不说,就一个劲地哭,当时气死我了。”我看他,翻着白眼说起曾经的事情。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啊寒狡黠地笑,双手插进了口袋里。
“敢说我剁了你!”我恶狠狠的道,一边将他的头往下按,他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再次偏头看向楼上,对上了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对方像只猫一般,一触即离,旋即消失了。 “啊寒,该上课了,进去吧!”我轻声唤他,啊寒点点头。嘀咕道:“一个月就末日了,还学什么?”
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认真道:“要是真有末日,我罩你。”
啊寒是我的弟弟,跟我一个姓,洛。
啊寒并非是我父母亲生的,虽然称作兄弟,但啊寒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啊寒是父亲十七年前捡回来的。关于这件事,在我家是个禁词,父母怕伤了啊寒,从不提这件事,待他如同亲生孩子。
啊寒是父亲在雪地里捡回来的,父亲说,当时抱起啊寒的时候,他浑身冰冷,也不哭不闹,看着父亲咯咯地笑,父亲一心软,就带回了家。父亲说:“这小子长得那么像啊笙,看着我都一样的笑。”我知道,啊寒是上天赐给我的弟弟。
我和啊寒相处得很好,情同手足,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但啊寒性格和我却完全不同。只能够说,啊寒太善良了。小时候他被高年级的孩子欺负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忍受,从不敢和我说,也不和父亲说。
那次我找他时,他被一个很壮的五年级男生推倒在雪地里,鞋子被甩在远处,只看到了一只,他的脚趾冻得通红,也不哭,咬着嘴唇,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我冲上去和那个男生扭打在一起,被揍得鼻青脸肿,才把他赶走。我看着啊寒,他也看我,哭了出来。“啊寒,我们回家了。”我把他扶起来,我的腿也被踢伤了,亦步亦趋地搀着他走。路上我告诉他:“以后有谁欺负你,我帮你把他揍回去。”他碰了碰我裂开的嘴角,痛得我差点哭出来,重重点头。
关于啊寒的记忆有很多,他刚上初中的时候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孩,他回来告诉我:“我喜欢上她啦!”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那个女孩一眼,啊寒就告诉我:“早就不喜欢她啦!”他开心地笑,仿佛从来就没有过那么一段。
啊寒特别怕热,夏天就躲在空调里从不出来,暑假我拉他出去打篮球,他从来不去,哭丧着脸,叫我:“哥,我不去,热!”啊寒特别喜欢雪,我曾经把雪塞进他的衣领里面。
12.08
不知从何时起,我迷恋上了一种对视的感觉。就是在茫茫人海中,你一个人都不认识,你在里面扫视一眼,那个人也同样在寻找你,对视上的那一刻,便能抛开一切,得到一丝归属。即使你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者你知道她,她不知道你。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这种感觉。
应当是要从十月末算起,在这少有太阳的年代里,我记得那个午后,有阳光直射过来,从遥远的太阳系中心,越过光年的距离,照在我身上。
那时她在不远处,我偏头便能看到她,第一眼我感受到她的注视,我并未贪念,一触即离。再看第二眼时,她依旧在那里,和她朋友聊天,我对上她琉璃般的眸子。
记得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漂亮的姑娘从天而降落在甲板上,船上的人看见这位漂亮的姑娘议论纷纷,说是仙女。一位水手拍拍同伴的肩膀,笑道:“嘿,看到那个姑娘了没,总有一天,我要把她娶回家。”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那个水手。我同样拍拍啊寒的肩膀,笑道:“该走了。”从那以后,我迷恋上了短发的女生,因为她是短发。
关于那个姑娘,我是知道她的名字的,姓苏,单名璇,在我楼上的班级。在同一栋教学楼里,又是上下楼层的关系,见面的机会便是有。她的名字是在她初中毕业照上看到的,当时不禁想起贾宝玉的话来:“这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璇在我眼里,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我没有对啊寒说过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这也只能算作是我和她之间的一个秘密,彼此凝视的一个秘密,谁都没有点破。
在一次玩笑之中,我们几个男生匆忙冲向了楼上男厕。落在最后的我叫他们,转角处,便碰见了苏璇。她和她朋友一起聊天,下楼正好碰见我。颇为默契的,她停下脚步,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绕过她们,跑向了楼上。那时我想,她朋友是知道我们的。
我去苏璇隔壁班还书的时候,正好刚放学,她坐在靠门的第一排,带着眼镜,收拾文具,书包。我想那时我也靠门坐的,就在她正下面。
12.13
不知从何时开始,啊寒越来越关注末日的事情了。 对父母这些年长一辈的人来说,所谓末日带来的恐慌早已不复存在。2012年自末日的消息不胫而走,全球各地,慌乱不断。那个被预言的日期如同死神一般逼近时,我们都被扼住了命运的命脉。在《圣经》中,名为诺亚方舟的小船拯救了世界,拯救了人类,我们便像小丑一般寻找方舟。
2012年12月21日平安地过去了,迎来了22日的黎明。我们知道,末日的事情已经成为谣传。 现如今“A Quarter”的预言再次兴起,即四分之一——十五年。然而,也只有那些信教徒愿意相信,除此,便是某划毁灭地球大计的恐怖组织。于我们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毫不相干。
“啊寒,这些都不过是谣言,做不得数的。”我看着啊寒,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正在播放的是信教徒如何侃侃而谈关于末日的事情。
“谣言么?”啊寒不置可否,冲我笑了笑,示意我坐他旁边。我剥好了橘子,扳了一半给他。啊寒盯着电视荧幕,轻声说道:“如果真的有末日,啊笙,你会怎么办?”
我疑惑地看他:“怎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你说说看。”
我仰头靠在沙发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吐了一口气,缓缓道:“要是真有末日,啊寒,我就带着你和爸妈逃,一直逃,逃到一个时间也追不到的地方。” 我认真看他:“没有什么是无法战胜的,如果真有末日,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黑白无常,我们统统跨过去,踩着他们过河!”
“是呢。”啊寒听话地点了点头。
“虽然说末日只是谣言,不过今年说来也奇怪,自这个月开头以来,雪一直下个不停。这儿可是好多年都没有下雪了呢!全球变暖之后北极都融化了。”我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稀稀落落地飘落着一点,时而不时的。我拍拍啊寒的肩膀,“不过啊寒你可就开心啦,下这么久的雪。”
“是啊,确实很开心呢。”啊寒的脸色不是很好,我看着他的模样,想来近段时间也应该是累了,把他推进房里逼他睡觉去了。
我开着窗子,外面的雪大了起来,路面早已被铺上很厚的被子。我们接到通知,由于大雪停止上课,等天气转晴。 冰冷的寒风吹得我直哆嗦,我缩了缩脖子,关好窗,喃喃:“照这样下去,谣言也变成真的了。”
12.14
雪,尚未接到通知,放假。
12.15
雪,尚未接到通知。 啊寒的身体越来越差,被送去了医院,留我一人在家。
12.16
雪势变大,尚未接到通知,啊寒尚未回来。 末日的说法越来越热,时间为“2027.12.21”,被命为“A Quarter”计划。
12.17
雪停,啊寒体势好转。
12.18
天气放晴,极度高温,啊寒出院。
12.19
回归正常,开始上课。
12.20
我记得,狂风袭卷整片大地,从东边遥远的地平线,那一抹划破黎明的鱼肚白的方向开始,直铺到我的脸上来。半空中旋转的方面袋子挂在树梢。
我看见,遥远的天际,两个巨大的齿轮相互交映,在泛白的雾气里隐约可现。 身边,啊寒偏头看我:“啊笙,该逃了……”
村上春树说: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我相信一场邂逅,把我拉向幸福的边缘。我希望一切都能够是我心里所虚构的那个,美好的样子。
啊寒跟在我屁股后面哭鼻子,我握着拳头对他说:你看着就行,我把他们揍一顿,回去别说跟爸妈说。
我希望能和喜欢的女孩一起,聊聊天的奢求也行。
我也相信一场末日,因为它就发生在我眼前,火红色的光犹如花火,我想,那个时候的我应该在干什么?
“啊寒,啊寒……”我对着火光里大喊,周围是嘈杂的哭声。确实,在毫无预备的时候,从没人会想过,从天而降的灾祸。
“啊寒,啊寒……” 我明显听出自己是带着哭腔喊啊寒的,回复我的,只有空荡荡的死寂。我偏头,无尽的黑暗里,透着隐约的黎明。 这一切是那么真实,却又虚无。
我扒开前面的一摊废石,试图寻找啊寒的身影,我想,他应该是被石块压住了,现在还晕晕的等着我救他。
希望就是,在自己尚未知道结果的时间里,给自己的心理安慰而已。我感觉自己像只护犊的母兽,寻找失散的孩子。是啊,我那么护他,怎么能让他死?
“苏璇?”我轻声唤眼前的女孩。
我想,我也相信着,黄昏与黎明的相遇。
我是在寻找啊寒的时候碰到苏璇的,准确说,我是在挖掘啊寒的时候,碰到她的。
想来这场灾祸确实很大,整栋楼都塌了。面前的女孩满脸污渍,左半边脸颊暗红色的血混着泥,应该是被砸伤的。她躺在废石里,微睁眼睛看我。她的模样是那么狼狈,她变丑啦,不好看啦,但我还是那样喜欢着她。虽然我的模样比她好不到哪去。
“洛笙?”让我诧异的是她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来不及多做任何客套,试图把她从里面救出来。
“你先忍忍,我把你弄出来。”我对她说。 “喂,洛笙,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呃……”我用力将一块块废石挪走,没有答话。
“我打听过你名字诶,花了好大劲的。” “哦,是么?你可以直接问我的。”
“她们说你不好相处,面瘫来着。” “谁?” “洛笙……”
“嗯?”过了良久,都没人答话,“苏璇?苏璇?” 我转头看她,她睡的那般安详,偏头的样子。“苏璇?”我唤她,感觉自己在哭。“别睡了,脸都花了,不好看啦,好歹转个面啊!”空地里,我听见自己喃喃。
我方才明白,这世界,总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
“哥哥,别哭啦,她都死啦!”身边,我听见是啊寒叫我。 “啊寒?”我偏头看他。
“是我啊。”
“你说,这世界怎么了?”
“哥哥,啊寒早就让你逃了。”男孩一笑,“你怎么不听?”
“我知道。啊寒,他现在在哪?”
“哪有什么啊寒,自始至终都没有啊,哥哥。”他装着哭腔,“哥哥,快逃啦!”
“你说,这便是末日么?”
“哪有什么末日,所谓的末日,不过是现世的人为自己找的借口。”啊寒声音冰冷,转过头来,“啊笙,该逃了……”
我偏头看他,仿佛无尽的光照亮。我看见,遥远的天际,两块巨大的齿轮相互交映,在泛白的雾气中隐约可现……
记忆里的啊寒,总是那么懦弱,那么善良。
他给我写过信的,在那场虚无缥缈的灾难之后。
啊笙:
父亲说他是在雪地里看到的我,给我取名啊寒。我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啊笙叫我。
……
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也许,只是在时间的旅行里碰到了啊笙而已,说来,也很幸运呢!
啊笙说,要带爸妈和我去一个时间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一直期待着呢。
还有啊笙喜欢的女孩叫苏璇吧,我不会和爸妈说的。
……
与啊笙在一起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很开心呢。
啊寒
“臭小子,谁让你把雪弄到啊寒衣服里的?”父亲指着一旁抽泣的啊寒,对我呵斥。 “啊寒说他喜欢雪的,他又不怕冷的!”
“那你也不怕冷是吧!”父亲把我拉到屋外,雪依旧在下,掉在了衣领里,冷的我直哆嗦。啊寒一个劲地哭,我更加委屈了。
“下次还敢不敢了?”父亲厉声训我。
“啊寒喜欢什么,我就帮他弄,我是他哥,自然要罩他!”
我记得当时自己是那样说的。
在时间的角落里,我们无法改变什么,只能默默坚守。时间本就没有什么错,要是硬要说什么,只能够说:
那场2027,从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