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散记(下)
(二五)窗外的风景
窗外,咫尺之遥处是城墙,不再具有防御功能,只是一个景观;城墙之下,是护城河,同样也变成了古城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城墙,是新建的,仿古的。一道墙能坚持多久不倒下?不得而知,只知道,两千多年的时间里,这城墙是重修了无数次的,历史上的重修,基本上都是为了防御外敌。历史走到了今天,城市已不需要城墙来陪护了。但这个古城,还是离不开城墙。今天的重修,是为了景观,是为了不忘记。
而城墙下的护城河,可是一直地流淌了两千多年。每次站在河边,看着静静的河水,我都会陷入久远的回想中。它是这个古城的守护者,是最古老忠诚的“市民”。脉脉地流水见证了这个古城一代又一代的子孙,走过长长的岁月,从春秋战国吴越争霸,到东汉末年的三分天下,然后走进南朝的烟雨,走进唐宋的繁华,走进明清的富庶和风骨,一直走到今天。
护城河外不远处,是这个城市的高架路,凌空而起,带着这个古城高速地奔跑,飞速地发展。而护城河里的水,依旧悠然地流着。
在高架路的护栏上,有一幅巨大的广告位,正对着我的窗户。
前两天我立在窗边,眼光漫过城墙,漫过护城河,稍稍抬起,发现那块巨大的广告位上换上了一个新的广告:SHOPPING SUZHOU。这个广告所倡导的,或者说是引导的东西,是这个城市的动力之源,也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动力之源。
今天早上起床后,站在窗边,窗外下着丝丝的细雨,眼光穿过重重的雨雾,发现那巨幅的广告位已换了内容,烟雨迷蒙中看不清楚。
越过高架路,眼光就碰到了一座座年轻的高耸着的楼房,再也无法前进。升高,看向天空,天空雾蒙蒙分不开。只有把眼光拉回,落在近处城墙上。不下雨的日子,城墙上很多晨练的,大多是老人,偶尔也有年轻人。今天,细雨中,看到两个老人撑着雨伞,慢慢地走着。他们不需要要奔跑了,他们和边上的河水一样,静静地旁观着。
城墙上有一棵枫树,立秋已过,不久就会亮起红色。紧靠城墙边的,是一排银杏树,现在都已高过城墙了,不久,那一个个现在还是碧绿的扇形的叶片,都会变成一只只黄色的蝴蝶,飞舞在秋色中。
昨天,炎热的三伏天已过。现在,从护城河上吹过来的风里,已可以闻到一丝丝的秋意。
夏去秋来了。
(二六)《长日将尽》初读
《长日将尽》是日裔英国小说家石黑一雄的第三部长篇小说,获得一九八九年的布克奖,真正奠定了他成为国际一流作家的地位。石黑一雄荣获了二〇一七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词中有一段文字是这样的: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掘了隐藏在我们与世界的虚幻联系之下的深渊。
这一颇为抽象的表述,我在读《长日将尽》这部小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深切的体会。但是作品中的“情感力量”,我却在一定的程度上感觉到了。至于这“情感力量”所发掘出来的“深渊”则没有看得多少真切,也许需要再深入地去读,也许更需要去读一读原文,才有可能看到这被深深的隐藏起来的“深渊”。
因为读的是译文,我感受到的是译者的语言力量。这本书的译者叫冯涛,我在网上搜了一下,百度百科上没有他的介绍,但他的翻译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这其中一个就是我。
我在读《长日将尽》的过程中,就一直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译者,翻译的语言如此的典雅和流畅。是的,典雅、流畅,是这读这文字时最大的感受。句子都不短,甚至可以说很长,但读起来并不吃力,有一种在美丽的文字之花林中穿越的感觉,当那一个一个词语、成语顺次而过的时候,那是从心中流动的一种美感。
这样的书读一遍是不够的。
(二七)南柯一梦万事空
读《南柯太守传》。
淳于棼,“吴楚游侠之士,家住广陵郡东十里,所居宅南有大古槐一株,枝干修密,清阴数亩。”这淳于棼性喜喝酒,一天与朋友喝酒,喝醉成疾,被两个朋友扶着回家。朋友不放心,对他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先不回去,留在你家照顾你,等你病好点了再回去。
淳于棼昏然睡去,恍惚中被两个紫衣使者引入一个地方,名槐安国。此国“山川风候草木道路,与人世甚殊”。淳于棼在这槐安国内被国王招为女婿,尽享荣华富贵。后来又在槐安国的南柯大郡当郡守,带着两个朋友把南柯郡治理得政通人和。
后来檀萝国来攻打南柯郡,在和檀萝国的战斗中失利,妻子也生病而死,淳于棼护送妻子的灵柩回到槐安国都后,便留在国都里。因在南柯郡时结交了很多权贵,并于中原大国接好,淳于棼在国都里每天喝酒作乐,名声很大。最后连国王都忌恨他,唯恐他权势日盛,将来夺权。于是就对他说:“你离开家也很久了,回家去看看吧!”淳于棼回答:“这儿就是我的家呀,还回哪里呢?”国王听了微微一笑,说:“你的家在人间,怎么会在这里呢?”
淳于棼听了这个话,心中一惊,方才有点明白过来。连忙拜别国王,国王还让那两个紫衣使者送淳于棼,一路所见,于数十年前来时一样,“宛是昔年东来之途,山川原野,依然如旧”。来到家中,看见自己卧在家中床上,淳于棼很害怕,不敢上前。那两个紫衣使者大声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恍惚之中,淳于棼从床上做起来,抬头一看:“见家之僮仆拥篲于庭,二客濯足于榻,斜日来隐于西垣,余樽尚湛于东牖。”
淳于棼醒来时,看到自家的仆人拿着扫帚正在扫地,那两个送自己回来的朋友还在旁边,太阳已经偏西,东边窗台上还放关给自己喝水的杯子。
回想自己刚才在梦中的经历,再看看自己家门前的大槐树,那槐树靠南的一枝尤为粗壮茂盛,他想起了梦中的南柯大郡……,真是南柯一梦啊!
后人读到这个故事,叹曰: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
(二八)一枕黄粱醒即休
读《枕中记》。
有一少年卢生,一次穿着粗布衣服,骑着一匹青色小马,正走在去田里耕作的路上,走累了,在一旅店休息。遇到一老者吕翁,两个相谈甚欢。卢生对老者感叹,自己生不逢时,致使困窘如此。老者说:我看你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刚才聊天时也很有兴致,你的生活应该是很舒适的,为什么要感叹困窘呢?
卢生答:我这只是苟且偷生罢了,哪里谈得上舒适呢?老者问:你现在这样不叫舒适,哪样才叫舒适呢?卢生答:大丈夫应该建功树名,出将入相,使家族昌盛而富贵,这样才能说是舒适。像我现在这样,每天穿着破衣服,骑着匹小马,到田里干活,不是困窘是什么呢?
老者听了,说:你也累了,我这有一青瓷小枕,你枕着它睡一觉,当能让你一尝你所说的舒适。现在旅店主人正在做黄粱米饭,等你一觉醒来,差不多就可以吃饭了。
卢生听了,就枕着老者的枕头沉沉睡去。
梦中卢生加到家里。几个月后,就娶了当地清河县的望族崔氏之女,之后,家资愈丰。第二年,考进士,一举登第。然后就青云直上,最终官至宰相,富贵之极。
卢生在宰相之位,“执大政十余年”,被“同列”诬陷,皇帝下令逮捕入狱。当逮捕卢生的官吏到达卢生府前时,卢生“惶骇不测”,对自己的妻子说:
“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衣短褐、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
真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啊!卢生说,我山东的老家,有五顷上好的田地,好好耕种,就不必担心挨饿受冻了。为什么还要苦苦地追求功名利禄呢?现在抓我的人就在门口,此时真想回到从前在老家时,耕种之余,穿着朴素的单衣,骑着一匹青色小马,悠闲地行走在去邯郸的路上。只是只是,悔之晚矣。
卢生如此想罢,就拿起剑来,想抹脖子,被妻子拦住,没死成。后被太监担保,减去死罪,流放驩州。各位可知这“驩州”在哪里?那可是远在今天的越南。万里流放,其苦可知!
好在几年之后,皇帝回过味来,知道卢生被冤枉了,又把他召回,重加任用。卢生经历了这场苦难之后,再次当政五十余年,更是“崇盛赫奕”。
到了七老八十了,卢生想向皇帝告老还乡,皇帝不答应,还想着让卢生为自己卖命。卢生没办法,最后一直到死都没有能够离开。
一觉醒来,卢生看着自己身边的老者,旅店主人做的小米饭还没有熟。想着刚才经历的一切,一下子坐起来,问:刚才的一切难道是梦吗?
老者答道:人生之适,亦如是矣。
(二九)寂寞的课堂
今天上课,深感寂寞。
讲了三个内容:中国神话、诗经、楚辞。因不是同考试直接相关,几个对文学比较爱好的学生今天又没有来,于是课堂就寂寞无比了。
学生脸上写满了没兴趣,但为师者还是要讲,要把教学任务给完成。我一边在自娱自乐,一边想,就当是自己在读书学习吧。好在学生并不讲话,都低着头,偶尔有几个抬起头来,也是一脸的茫然。无论是女娲补天、盘古开天辟地,还是后羿射日、黄帝大战蚩尤,或者精卫填海、共工怒触不周之山都不能入他们的法眼和法耳,整个课堂只有我一个人沉浸在远古的想象之中,寂寞舞蹈。
(三十)牙和饼干的故事
咬了一口松脆的饼干,只听咔的一声,饼干碎成两半,与此同时,感觉到一颗牙齿好像不对劲,出现了一种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不是痛。
这个时候我正在开着车,无法照镜子。
用心感觉了一下,好像是一块饼干屑卡在了牙中间,想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饼干屑没有如此的硬度,即使有,在唾液的作用下也应该很快就化软了。而这种有东西卡在牙中间的感觉一直存在,而这种牙中间卡有东西的感觉一直都在,并且,这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不是那种常有的东西卡在牙中间的感觉。我感觉到,对牙齿来说,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也是我近五十年来第一次遇到的情况。
用左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右手伸进嘴里摸了摸,一时找不准是哪一颗牙出了问题,几乎没有疼的感觉。这几天,牙的状况一直不对,一天前的夜里牙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疼,而且只是牙疼,不关牙龈。很疼,把我从睡梦中疼醒,就再也没有睡安稳过。这种疼法也是我第一次遇到。我的牙有十多年没有疼过了。这样疼了一天之后,牙的疼痛减轻了,又感觉牙龈开始发炎,有点疼,这样的状况持续一天多,到今天症状已减轻,渐至没有感觉了。我心中暗自高兴,高兴这一场痛要结束了。
晚上下课后有点饿,车里刚好有一袋饼干,顺手拿了一块,送到嘴里,就听到咔的一声……
回到家,照镜子,仔细查看,牙中并没有饼干屑,仔细地寻找是哪颗牙出了问题,一颗一颗找过去,终于发现了,有一颗牙裂成了两半,靠里面的那一半根部已松动,手可以晃动,就象小孩子长大过程中换牙时的晃动一样,只是我这是半颗,那靠外的半颗还是坚固地坚守岗位。
回想一下这两天牙齿出现的状况,所有的现象都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我的这颗牙该是脆弱到了何种的程度,在它为了服务了几十年后,才能在一块松脆的饼干的作用下而一裂两半,彻底“退休”。想想它曾经坚硬无比,在我口中“战斗”了几十年,最后竟然被一块松脆的饼干“战败”了,在回顾它这几十年的战斗历程时,对于这样一种结果,这颗牙肯定会黯然神伤的。
一块松脆的饼干把一颗牙硌成了两半,说出去,愿意相信的人肯定不多,但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三一)说“寓”
今天上课给学生讲中国园林的特点,讲到中国园林“借景寓情,以景明志”的特点时,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几们韩国日本的太太们,感觉她们的眼神有点迷茫。我觉得有必要好好讲一下什么是“寓情”了。
于是问他们,这个“寓”学过没有?一个太太说了“公寓”这个词。我便接着问:公寓的“寓”字是什么意思?太太们想了一下,有几个说出了“居住”“住”的解释。我伸了一下大拇指,表扬了好们一下。
然后又问:景和情,哪一个是抽象的,哪一个是具体的?具体和抽象两个词我已给她们讲过,已是熟词了。太太们很快回答:情是抽象的,景是具体的。我说很好。然后开始讲解“借景寓情”:因为情感是抽象的,是看不见的,要想表现情感就必须借助具体的景物,让看不见的情感“居住”在看得见的景物里,这就是借景寓情。
说完这段话,我停了下来,看了看太太们的眼神,刚才的迷茫稀释了不少。给了太太们几分钟的时间领会思考后,我又说道:中国的园林,特别是苏州的私家园林,都表现了园林主人的思想和情感,那些思想和情感都“居住”在园林的景物之中,你们在游园林的时候,要能够从这些景物里看出主人的思想和感情。
为进一步让她们理解“寓情”,我又举了“寓言”这个词,并举了有名的《伊索寓言》,这本书,太太们都知道,我说寓言的“寓”和寓情的“寓”可以一样理解。
说到这里,底下的太太们开始频频点头了。
(三二)盛衰之理
近日读一篇当年做高中语文老师教过很多篇的文章,读出了当年没有读出的感觉。
回想起来,时光已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近20年了。这7200多个日夜究竟带走了些什么,又带来了些什么,三言两语一时半会恐怕是说不清了。但从读同一篇文章的感觉上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变化。
当年的文章也读得很是熟悉,在课堂上讲得也是兴味盎然。如今回想,那些都不是发自内心的,那些都是认真“备课”的结果,从思想内容到写作方法,面面俱到条分缕析,不可谓不细致,不可谓不深刻。但是就是没有一样:感动。
而今,人渐渐老去,读文章却经常能读出年青时没有的感动来。
欧阳修是精炼而流畅的语言述说了后唐庄宗在创业时的奋发和忧劳,在守业时的怠惰和逸豫。在这两个方面强烈的对比之下,欧阳修得出了“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的结论。这也是我当年讲得最为慷慨激昂的地方。当年在讲这些时流露出的对于庄宗“怒其不争”的感觉似乎还言犹在耳。
今天再读这篇文章,关注点却不在这些方面。对后唐庄宗这个人不再是“怒其不争”,更多是“哀其不幸”,更多是同情他生于那样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
对于欧阳修老先生在文章开始时的感叹的关注点竟和不那么赞同了。欧阳修说“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他更关注的是“人事”,而我现在读时关注点更多的是在“天命”上。一时之间,我对自己的关注点也产生了怀疑,所以才有了这篇小文的题目:盛衰之理,天命乎,人事乎?
如果说历史的运行是有某种规律的,那个人能够打破这种规律,从而改变历史的进程吗?这似乎是一个难以证明的问题,还是留给方家吧。我等小民,抒发完自己的小小的感想之后,这篇小文也可以结束了。
(三三)书法书道书艺
书法是汉字独有的一种艺术。简单说,书法就是汉字的书写法则。虽说是一种法则,其实却没有一定之规,如宋徽宗的瘦金体,郑板桥的六分半书等,皆表现了书写者的性情。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的话,那就只能是“美”了。书法的艺术性就在于法无定法,随人随时而不同。
近日在读方文山的《天青色等烟雨》,在谈《兰亭序》这首歌的创作时,方文山提到了“书法”一词的演变:书法这一名称是在唐代以后才确立的。书法这一艺术形式,在日本被称为“书道”,在韩国被称为“书艺”。其实不论是“书道”还是“书艺”都是从中国的文字中借用过去的,在唐以前,中国的书法既可以称书道也可以称书艺,没有一定的规定。因为唐代人崇尚“法”,为了强调法度以利于文字规范和传播,才称为“书法”。
方文山还说,今人多以为“书道”是日本独创之书法称谓,其实日本古代称书法为“入木道”或“笔道”,直到江户时期,“书道”一词才确定下来。
书法起源于中国,是属于汉字艺术,离开了汉字,就没有所谓书法了。所以,最好的书法在中国。日本的“书道”,因为日文中有假名,并不全是汉字,对书法的发展有一定的制约。至于韩国,不再使用汉字,用他们自创的那种“拼音文字”,我想,“书艺”这一艺术在韩国会慢慢消失吧,失去了一种艺术形式,这对韩国来说,应该是一种损失。
附:歌词《兰亭序》(方文山)
兰亭临帖 行书如行云流水
月下门推 心细如你脚步碎
忙不迭 千年碑易拓却难拓你的美
真迹绝 真心能给谁
牧笛横吹 黄酒小菜又几碟
夕阳余晖 如你的羞怯似醉
摹本易写 而墨香不退与你同留余味
一行朱砂 到底圈了谁
无关风月 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 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 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 你一生的了解
无关风月 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 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 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 你一生的了解
无关风月 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 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 怎落笔都不对
独缺 你一生了解
弹指岁月 倾城顷刻间湮灭
青石板街 回眸一笑你婉约
恨了没 你摇头轻叹谁让你蹙着眉
而深闺 徒留胭脂味
人雁南飞 转身一瞥你噙泪
掬一把月 手揽回忆怎么睡
又怎么会 心事密缝绣花鞋针针怨怼
若花怨蝶 你会怨着谁
无关风月 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 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 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 你一生的了解
无关风月 我题序等你回
手书无愧 无惧人间是非
雨打蕉叶 又潇潇了几夜
我等春雷 来提醒你爱谁
(三四)听《东风破》所想到的
《东风破》是周杰伦在2003年发的专辑《叶惠美》中的一首歌曲,由方文山作词,周杰伦作曲演唱。此曲一出,红遍大江南北,由此开始了所谓的“中国风歌曲”的流行。
在《天青色等烟雨》这本书里,方文山是这样解释什么是“中国风歌曲”的:狭义上,如果单从歌词上来说,就是对中国古典诗词的模仿,用一些古典诗词中常用的一些意象、词语。方文山是这方面的高手。如果扩大点说,从作曲上,曲风上为中国民谣小调或者是传统的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1do2re3mi5so6la)的创作,编曲上加入中国传统的乐器,如琵琶、月琴、二胡、古筝、笛子、洞箫。
说起“宫商角徵羽”,让我想起《战国策.燕策》那一段慷慨悲歌,那也是一段流传甚广脍炙人口的文字: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瞠目,发尽上指冠。”
荆轲起初和着高渐离的筑,为“变徵之声”,这时那些“士”听了,皆泪流满面,痛哭失声。后来荆轲以“羽”声而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此时,刚才还痛哭失声的那些士,皆“瞠目,发尽上指冠”。荆轲飙的这一高音“羽”声,竟有如此的感染力,真是令人叹服。
(三五)人欲尽处,天理流行
“灭人欲,存天理”,大概是上中学的时候,从语文课上知道了朱熹的这句话。可能是老师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说出来的,当时觉得这句话很“可怕”,觉得朱熹这个人太残忍,甚至更丧失了人性,记得老师是在讲古代女子的什么“三从四德”之类的东西时提到这句话的,当时以一个中学生的思维,觉得“灭人欲”似乎就是对人的最大的束缚,当时丝毫没有想到,人的欲望当中有那么多的东西都是邪恶的。
时光过了三十年。
读《论语·侍坐章》。这部分内容中学的时候学过了,那时的读,是外因,是在教室里,是在老师的命令下读的。现在读,是内因,是自己去读的,是想从中找到一些问题的答案。几个弟子的回答中,只有曾皙的回答深得孔子之意。曾皙的回答是这样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听了,喟然而叹。而孔子对第一个回答的子路的态度是“哂之”。
曾皙的那句话和“人欲尽处,天理流行”,殊途同归。只不过曾皙是用一种文学的语言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情景,让一直强调积极入世的孔子心向往之,大概孔老夫子也经常感觉为人事所累吧。
仔细想想,人的无尽的欲望当中,似乎大多数都是应该“灭掉”的。人欲横流的地方,天理往往就缺失了。朱熹说“人欲尽处,天理流行”,真是深刻的可以!朱熹应该是深深地感受到了“人欲”对“天理”的戕害。
创造出了人类这种有着无穷欲望的生物,不知是造物主的一时疏忽大意,还是有意为之地在开玩笑。我想,应该是有意为之吧,造物主想看看,人类是如何在自己欲望的支配之下,一步步发展强大,一步步地迷失自己,最后在自己的欲望之下,走向覆亡。
当造物主看到人类的这个结果一定不会感到悲伤,因为“天地不仁”,人类只是造物主万千创造之中的一个罢了,当人类被创造出来,就一直走在覆亡的路上。
万物皆如此。
这也许就是天理。
(三六)元稹和张祜
在唐朝,元稹和白居易算是友情最好的两位了。用今天的话说,他们两人同一年考上了公务员,正式为官。此后三十年友情弥笃,彼此共同进退,相互支持,并称元白,诗名满天下,真是缘份不浅。他们的诗集也取相同的名字,《元氏长庆集》《白氏长庆集》,共同发起新乐府运动。真可谓是志同道合。
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缘分的,诗人也是这样。元稹对白居易,那是没得说,但他对另一个诗人的态度就有点不那么君子了。当皇上问元稹对这位诗人及其诗的看法时,他却一句好话都没说,君子成人之美,从这一点看,元稹就不那么君子了。
这名被元稹看不起的诗人叫张祜,也是中唐时期颇有名气的诗人。他最有名的诗就是那首《宫词》: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当时的权臣令狐楚很器重张祜,搜集整理了三百多首张祜的诗献给皇帝,向皇帝推荐张祜。当时元稹的诗名正盛,皇帝就问元稹这些诗如何。元稹回答说“张祜雕虫小巧,壮夫不为,若奖激大过,恐变陛下风教”,大意就是张祜的这些诗都是些雕虫小技,有志气的人是不会这样写的。如果皇帝您要提拔张祜的话,恐怕会对社会风气产生不好的影响。皇帝一听,就罢了提拔张祜的想法。
其实,元稹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因为张祜诗的风格和他的不一样,门户之见而已。由此可以看出元稹的心胸。元稹在历史上最为人称道的就是那的那几首怀念亡妻的诗,写得确实是情真意切,动人心魄。但元稹在为人上确实有许多的瑕疵,比如他对最早相识相恋女子的遗弃,比如他对权贵的攀附等等。这些事元稹还可以说是事出有因,无可奈何,但在张祜这件事上,元稹做的实在是太不地道了,君子不成人之美则罢,何意出语中伤呢?
好在公道自在人心。张祜虽然没有像元稹那样位高权重过,但在历史上的清名,却是远远超过元稹的。张祜有“海内名士”之誉,虽然被元稹看不起,却得到当时另一位诗人杜牧的推崇。杜牧有诗《登池州九峰楼寄张祜》赞曰:
百感中来不自由,角声孤起夕阳楼。 碧山终日思无尽,芳草何年恨即休。
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 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
(三七)何满子
何满子三字,最为人熟悉的当是唐人张祜的诗“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当代著名作家刘绍棠的作品《蒲柳人家》里有一个调皮倔犟,聪明机敏,勇敢可爱的男孩子,名字就叫何满子。我在很多年前读这小说的时候,对这个孩子印象很深刻。当代还有一位比较有名的杂文家的笔名也叫何满子。
何满子到底是啥呢?能让人这么伤心!
据说何满子最早是唐朝开元时期的一名歌者,白居易有一首诗《何满子》,诗中自注说“开元中,沧州有歌者何满子,临刑进此曲,以赎死,上竞不免”,大意是有一个叫何满子的人犯了死罪,临刑前做了一曲,想以此请皇上免了自己的死罪,但没能如愿。白居易的诗云:
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时曲始成。一曲四调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
想来,这临死前的曲子一定作的是哀婉欲绝的。后来,这曲子就以其名而传其久远了。白居易的好朋友元稹有一首《何满子歌》:
何满能歌能宛转。天宝年中世称罕。婴刑系在囹圄间,下调哀音歌愤懑。
梨园弟子奏玄宗,一唱承恩羁网缓。便将何满为曲名,御谱亲题乐府纂。
这首诗说当时的梨园子弟把这首曲子唱给唐玄宗听,皇帝听后就为其人为曲名,叫乐师再加以修订完善,广传天下。
到了晚唐五代时,文人们依这首曲子填上词,创为词牌。到了宋代,“何满子”已成为比较固定的词牌名了。宋代著名词人晏几道有词《何满子》:
绿绮琴中心事,齐纨扇上时光。五陵年少浑薄幸,轻如曲水飘香。夜夜魂消梦峡,年年泪尽啼湘。
归雁行边远字,惊莺舞处离肠。蕙楼多少铅华在,从来错倚红妆。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三八)悲乎,足下!
“足下”一词是对朋友或上级的一种敬称,在没有网络的时代,是写信时的常用语。关于这个词的来源,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话说当年晋文公重耳历尽劫难成就大业后,想着报答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有一个叫介子推的,他很想好好犒赏一下。当年追随他时,这个介子推曾经割下大腿上的肉给自己吃,自己才没有被饿死。可这个介子推在自己当上国君后却功成身退,跑到山里当隐士了。
晋文公几次派人去请,介子推坚决不肯出来受赏。于是,晋文公一气之下,放火烧山。我把山都给你烧了,我看你还怎么隐居?哪想,这个介子推也是一个犟种,在山里面抱着一棵大树,宁愿被烧死,也不出山。结果,活活地被烧死了。
晋文公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看着那棵被烧焦的大树长吁短叹,下令把这棵树弄倒,制成木屐,自己每天穿着。每当晋文公想起介子推的时候,就低头看着脚上穿的木屐,说:悲乎,足下!意思其实就是说,你这个介子推啊,怎么就这么犟呢?你就这样被烧死了,真是可悲啊!
后来,“足下”一词就变成了对人尊敬的称呼。
此故事记载于南北朝时刘敬叔编写的《异苑·卷十》。
(三九)江南佳丽地与江南瘴疠地
古诗中提到江南的,大多是描写江南的美景和佳丽。
写江南美景的诗甚多,但写得最为含蓄蕴藉的当属北朝诗人陆凯的《赠范晔诗》。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陆凯为北魏人,鲜卑族,范晔在南朝为官,为汉人。当时南北为敌,但陆凯和范晔却跨越了民族和政治的藩篱,成为好友,经常互通书信。有一年,陆凯率兵南征到梅岭,正逢梅花盛开。陆凯想到了好友范晔,于是折下一枝梅花,并诗一首,寄送范晔。诗中的“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我觉得是写江南美景的诗句中最简练蕴藉的。
江南最美的是什么?当然是江南的春天。诗人说“江南无所有”,其实并不是说江南没有什么好的,只是为了后面“聊赠一枝春”作一铺垫,用“无所有”,来强调突出“一枝春”。江南美得只剩下春天了,有了如诗似画的春天,江南,还需要什么呢?诗人所赠送的礼物是何其的珍贵啊,把江南的春天送给了友人,什么礼物能比得上呢?
谢朓的诗“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写江南朱楼绿水,繁华富庶,佳丽如云。
江南虽美,但在中国古代的大部分时间里,江南都远离北方的政治中心。那些让皇帝不高兴的大臣们,皇帝一不高兴,就让他们滚到江南来了。汉代的贾谊、唐代的李白、白居易、宋代的苏轼都是被贬到江南来的。隋代诗人孙万寿诗《远戍江南寄京师亲友》有这样的诗句:
贾谊长沙国,屈平湘水滨。江南瘴疠地,从来多逐臣。
杜甫在他怀念李白的《梦李白》中也说: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这些诗句中的江南,所指之地多是今天的湖南湖北一带,已不是我们今天意义上的江南了。但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到杭州苏州做刺史、宋代大诗苏轼到两次到杭州做官,都是因为在京城不得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