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女人
妈妈说:"我要攒一只老母鸡,攒一篮子鸡蛋,去看山英幺幺。在这里,她最信任我,跟我关系最好。"
我有些惊诧,想不到妈妈有这样一位好朋友。山英幺幺就住在后面一排屋子里,但我对她的认知非常模糊,我只知道,她的男人叫小满叔叔,她有一个儿子。儿子叫什么呢?长什么样呢?我完全没有概念。
在我从前的认知里,和妈妈走得近的邻里,并没有山英幺幺。仔细想来,是我走得太远了,从15岁高中离家读书,走出去20年,再回来,我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有一种深切的距离感。
他们看我,是在看他们几乎不懂的异类,我看着他们,在同理之外,是骨子里炸出来的隔阂感,并不轻易外露。
过年时,小满叔叔回家,长辈们非得请小满叔叔喝一杯。我第一次仔细看这个五十几岁的男人,他个子不高,面色红润,笑起来,很腼腆。
山英幺幺不上桌,站在一边跟妈妈聊天。若没有娘家人支持的10万元,山英幺幺的命就保不住了。她得了乳腺癌,切掉一个乳房。很难想象他们在这些年中,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和隐痛。夫妻二人,全没有一点丧气,只是一直笑。
小满叔叔和儿子都在广东。小满叔叔在花都,一个月挣六七千块,儿子在虎门买了房子。他说起儿子和媳妇:只要他们感情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小满叔叔让我看到了一个父亲的朴实豁达与一个家庭的传承。有了传承,日子过得苦些,却也不怕。生命的力量会以雷霆万钧之势,蛰伏于地底,生根、发芽、生长。
过年后,小满叔叔回广东,山英幺幺接着跑医院。她每次回来,走到这边,我喊她:山英幺幺,你过来坐坐。有时候她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个闲人,妈妈忙,她生怕打搅了妈妈。
她进来了,就会讲很多话,脸上的笑容总不会落下去。她说:我特别喜欢跟你这样的年轻人讲话,有文化,有见识(指读过书)。我就怕一个人待着,那个劲儿,很不好受。
我说:山英幺幺,等你再出院了,我采访你,给你写故事好不好。她满高兴,说:好。她讲起那些患乳腺癌或乳腺增生的病友,有很多人,被割掉了乳房。其中一个女人,特别霸蛮,也不去看医生,用仙人掌的刺,扎乳房里的硬块,哗哗哗流血,流下小半桶……如此反复几年,直到最近去看医生,医生给她做了切片手术。
我猜,这大概是乡下女人。乡下人,很多时候,能忍下别人想象不到的苦,也常常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绿衣
2017年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