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朝圣日记】第一章·孤筏重洋和蓬费拉达
文/稳心山人
图/稳心山人
我没有思考太多,就决定出发。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只是寻求一场自我放逐。这样的出走不关乎目的地,不具有任何形而上的意义。
——王赛男《圣地亚哥朝圣之路》
西班牙,莱昂省,蓬费拉达,2017年12月27日,0:53。
躺在迪卡侬的睡袋里,听着对面韩国小哥的叹息声和下面俄罗斯小姐姐的咳嗽声,我毫无睡意地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三十五个小时之前,我正在位于巴塞罗那Tibidabo山顶的圣心圣殿面前,感受着微凉的风。却没有想到,三十五个小时之后,我似乎自然而然地走进了这步田地,一个人,走进了此时Ponferrada唯一开放的庇护所,捐赠了五欧元,得到了一个床位,与同住的朝圣者交谈了一会,然后就这样,开启了一段未知的旅途。
那时候,我坐在长椅上,一边等着人,一边津津有味看着海雅达尔所写的《孤筏重洋》。对于这本书最初的记忆,来自于诗人海子,他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时候,随身带了四本书,其中有一本就是海雅达尔所写的《孤筏重洋》。
和海雅达尔不同的是,我没有同伴,没有收集足够详细的资料,仅仅追随着一个在别人话语中构筑起来的,看起来有些遥远,又有些虚无的梦,踏上了前往圣地亚哥之路的旅途。在这个梦里,我背负着沉重的行囊,行囊上挂着贝壳,我就像几个世纪前的朝圣者一样,追随着天上的星光,在山野之中一步一步地前行。大雾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在每一步的行走中就会变得稍微清晰一些。
在我现在的生活里,理性和逻辑占据了主导地位。我每天所做的事情,便是在文献的土地上,挖出一个个洞,企图在洞里挖出一些东西,挖出来的东西,又被理论和逻辑构筑的一把刀,切割成了薄薄的一片片。接下来我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将这些薄片摊在统计的显微镜下,细细地观察着其中的细微变化,寻找着足以支撑或者否定假设的确凿证据。不知不觉中,想象渐渐地变成了天边遥不可及的一颗星辰。
很多时候,想象往往会停驻在无形的围墙面前,踟蹰不前。
“圣诞假期你打算去哪里?”课间的时候,闲聊中的一个问题打断了我的发呆。
“去走一下朝圣之路吧。”迟疑了一下,我轻轻地说出了,这个隐藏已久的计划。
“为什么要去走呢?”
“也许是为了装逼吧。”另外一个同学插了一句,我垂下眼帘,默默地啜饮了一口纸杯里的速溶咖啡,味道一如既往地有些苦涩。
“冬天加利西亚的天气并不好,你如果一个人要徒步的话小心点。”微信上的一条消息让我又陷入了熟悉的左右摇摆之中,宛如白塞木木筏在海流之中无助地飘荡。从小到大,我就不是一个很坚定的人,很容易就被他人的看法所左右。我知道,如果我再这么犹疑下去,最后很有可能会删除这段行程。趁着那个跟随着天上星光的隐士的身影还没有完全消失在我的脑海里,我似乎应该做一些什么。
海雅达尔最终出发去纽约的“挪威海员之家”开始寻找同伴,我也坐上地铁,去往了阿姆斯特丹郊区的迪卡侬,购买所需要的装备。随着一笔数字的划去,我离繁星原野上的圣地亚哥,似乎又近了一些。
在巴塞罗那的Airbnb里,当房东听说我要从蓬费拉达开始,走法国之路的时候,她有些忧虑地对我说道:
“加利西亚的冬天天气不好,天天下雨。”
“我有冲锋衣冲锋裤徒步鞋雨衣和防雨罩,也有徒步的经验,不用担心。”当时的我一脸轻松地对她说道,心下却忐忑不安。实际上,我并没有类似这样的长期徒步经验,以往的徒步,不是轻装爬山就是观测露营,与现在的情形相差甚远。
在欧洲的一年里,在游历几个国家的旅途中,给我最大震撼的,往往是那些凝结了人类艺术和工匠技术精华的教堂,譬如米兰大教堂、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我实在很难理解,在过去的年代里,那些浸泡在蜂蜜和牛奶里的贵族,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将地窖里的红酒和奶酪,领地上的木料和石头,装在大车之上,接连不断地送到基督的工地上。当圣诞节的那个早上,我登上了圣心圣殿的钟楼,看到了环绕着钟楼的圣徒雕像,他们神情肃穆,却蕴含着一丝淡淡的悲悯。顶上的基督青铜像张开双臂,似乎要轻轻地拥抱,这个世间的美好和丑陋。记得之前荷兰的牧师朋友和我讲圣经的时候说过,耶稣的存在,就是为人类承受原罪。不得不说,图画和雕像,往往比文字更有力量,以前的信徒,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这些雕像,才会为所信仰的事物,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吧。如今,在信息的洪流里,确定性已经成为了一种稀缺的存在。就像被解构的艺术一样,曾经存在在我心里的自信和坚定的准则,也早已失去。
也许,这样一场自我放逐似的徒步,能让我找到一些答案。
圣心圣殿 圣心圣殿顶上的青铜耶稣像镜头幽幽地转回到蓬费拉达的那个雨夜里,腰酸背痛的我,一个人背着40L的登山包,靠着手机上的谷歌地图,跟着屏幕上的小蓝点,在小镇里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去往庇护所的道路。手机的屏幕沾上了一点雨水,我用冲锋衣的袖子粗暴地擦了擦,可下一刻,屏幕上又布满了细密的雨珠。
黑夜、雨幕、车灯、行人,小城的每一条街道和小巷,那时候在我的眼前仿佛是太平洋上一缕缕海流,只要孤筏被卷入其中一股海流,似乎就会去往不同的终点。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我的眼帘,映入了圣殿骑士城堡。像很多中世纪的要塞一样,它伫立在河边的绝壁之上,冷冷地俯瞰着城墙下面的每个人。冬夜里的城堡,虽然有灯光的点缀,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竟有着隐隐的萧索之感。
夜幕下的圣殿骑士城堡经过城堡再往前走了一段,我停在了路边,右边是一个停车场,谷歌地图显示,庇护所就在附近。站在较高处的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隐隐约约看到了不远处的某栋建筑上,画着一个巨大的贝壳标志,是圣雅各的标志,也是朝圣之路的标识。那一刻,就像孤筏上的人看到地平线上的绿意一样,我也知道了,那就是我这次朝圣之旅开始的地方。
下回预告:
第二章·当我在朝圣时,我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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