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里的等待
本文参予书香澜梦第24期“烛光”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这是她等他的第四十五个年头,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她终究如这盏煤油灯一样,油尽灯枯。
“等了你一辈子,你还是没回来,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光线很暗的房子里,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中反复摩挲着一张不过巴掌大的照片,从磨损程度来看,照片有些年代了,扎着麻花辫、穿着解放牌的鞋子更是说明了这一点。老人望着黑白照片上的两人,浑浊的眼睛里开始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
在7岁那年,因为政策突变,家里本是地主的爷爷突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伴随着喊得比雷声还大的口号“打倒地主”,跟着爷爷一起遭殃的还有上上下下一家老小。爷爷每天都要被挂着牌子接受所谓的“批斗”,不仅如此,还要干活“将功赎罪。”爷爷从一个一辈子都没怎么吃过苦的人,变成了一个没日没夜都在干活的“牲口,”不停歇的折磨终于让爷爷年迈的身体经受不住,得了一场重病后不久便溘然于人世。
然后悲剧接着就落到了父亲身上,那些人抢光了家里一切能拿走的东西外,还不解恨,竟开始打起了姐妹三人的主意,想将姐妹三人卖给别人做童养媳,好从中赚取一笔不小的费用,这种事情在当时社会并不稀奇,甚至颇有种“为民除害”的感觉。父亲自然不同意,那些人便将父亲绑起来,天天打。
在她最不愿想起的回忆中,父亲的脸永远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那群如魔鬼般的人手中的荆条、鞭子,总是一下又一下,重重地落在父亲身上,也落在了她的心里。只有七岁的她跪在地上,跪在所有人面前,哭着求他们把自己卖了。
多少年过去了,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了吧?她还记得自己当初,明明那么瘦小,却挺着背倔犟地不肯回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自此一别,生离死别,等她再次见到家里人,已经是黄土一捧,孤坟两座。
她跪在坟上,哭得昏天暗地,丈夫劝也劝不住,只好跟着她一起抹眼泪,那天她跪了多久,身旁的丈夫就陪了她多久。
丈夫,是她作为童养媳的身份被卖进周家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七岁,在她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知道怎么把比她还小的男人照顾好,伺候好,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洗衣做饭,无论是不是她这个年龄能干的事,她都一一包揽并且还做得很好。
就这样她伺候他的吃穿、衣食住行,他教她读书认字,给她讲课堂上先生讲过的故事,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他懂得越来越多,也越发得出色,家里长辈张罗着给他娶个媳妇,至于她,自然是不作数了,赔点钱打发回老家去。
没想到,向来温顺、性格温和的人在得知此事后坚决不从。挤满人的祠堂里,黑压压的一片,她看到在家族里威望极高的太爷爷都亲自露面了,但也始终没有让跪着的人动摇,直到有人拿着那些荆条、鞭子出来,她害怕了,童年留在心里的阴影铺天盖地而来,她看着眼前应该属于自己的丈夫,又想到了在幼时见到的父亲那满是鲜血的脸,她怕了,跌撞着跑过去,爬在他的身上,哭着说让自己走,让他重新娶,但是男人怎么也不肯。鞭子一下又一下重重地落在男人身上,直到最后快没了气,也没让他松口,到底还是怕出人命,没办法,只好让她过了门。
她嫁进来后,尽管家族里的人各个瞧不起她,依旧不肯承认她,但是这都改变不了丈夫的决心,丈夫依旧如从前那样对她一心一意地好。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丈夫带着她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是半辈子。
他们没有了之前优越的生活环境,只能过起贫寒的日子来,一盏煤油灯,不到天黑,绝对不会亮。丈夫写得一手好字,白天就出去给人写字赚钱,而她就会接一些洗衣服的活。丈夫总是很晚才回来,她怕丈夫回来看不见,总是点着煤油灯站在门前等着。
日子就这样倒也过了很多年,煤油灯陆陆续续也换了很多个,她以为会和丈夫永远就这样走完一生。但有一天,丈夫出去卖字后,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丈夫遇到了家人,被家人带回去了,也有人说丈夫出去卖字遇到了强盗,被拐走了。总之,再怎么也都没找到丈夫。她去周府找,周府的人见到她反而问她要起人来,她去山上找,强盗遇见了好几伙,但确实没见过丈夫,丈夫就这样失踪了。
而她一等,就等了四十五年,曾经的煤油灯早就在角落里生了锈,但她还是始终没有忘记,要等的那个人。
只是,丈夫到底是生是死,没有人知道,也许有一天,丈夫还会回来,但她,恐怕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