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玻璃瓶里的人
一
廖安安的眉心有一颗小痣,喜欢研究面相的闺蜜说,这是一颗“任性痣”。
“我哪有资格任性?”她坐在末班地铁里戴着耳机发呆,下周五就是她的三十岁生日。一事无成加上大龄剩女的标签,从小习惯于优秀的她不知何时变得“平庸”了。
下车前,公司微信群里多了一位新成员,头像是动漫人物蜡笔小新,网名“黑屁股的猴子”。看样子,新同事的年纪一定很小,或许和隔壁工位的小敏一样,是一位九五后,亦或者是一名更加活泼的零零后。
下车后,她把手机放进包里。租住的公寓在地铁站五百米处,沿途她会去买菜,然后踩着精致的小高跟哒哒哒回家,换上居家服,迈进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
她喜欢做菜,喜欢煲汤,也喜欢养一些绿植。这些安静的爱好让她的朋友圈子分外窄小,以至于很久都没有人闯进她的生活了。
做完晚餐她打开手机,往日冷清的群今天显得格外活跃。新同事正在晒自己的定位,有好事者@了廖安安。
“安安,小高和你住在一个小区诶。这也太巧了吧,难道是你的桃花来了?”
廖安安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的身旁,自己的手被他牵着,格外安心。但她很快就甩了甩脑袋,把这些画面赶了出去,自己究竟在想什么?那可是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孩子诶,就算离得近,顶多也只是一个住的近的同事罢了。
“黑屁股的猴子”在群里发了一个表情包:蜡笔小新伸脖子张望的画面。
“他这是在期待吗?”廖安安又想入非非了。她吃着晚餐,抬头看向窗外,今晚夜色旖旎,许久未见的月亮也悬挂在放晴的夜空,风光霁月,煞是明朗。
二
旁边的空桌子坐了人,两盆多肉植物和零星的几份文件。
“高宇藏吗?”廖安安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她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三个字。小区的菜鸟驿站?还是老旧的信箱上?她冥思苦想,却没有结果。
她开始忙碌自己的工作,半个小时过去,一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从总监的办公室出来,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廖组长,以后还请多多指教。”高宇藏的声音很温和,他伸出手,眉宇温柔。
廖安安看向他,少许恍神,才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互相指教。”廖安安说话的时候,耳朵不经意红了。
她总觉得自己见过他,五官令人熟悉,就和他的名字一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廖安安拿着卡准备去公司食堂。她刚站起来,就看到高宇藏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他的饭卡还没有办下来:“走吧,我请你吃饭。”
“好嘞!”高宇藏跟着廖安安向食堂走去,沿途他化身为话痨,喋喋了一路。
性格安静的廖安安莞尔了几次,她笑起来很好看,脸颊两侧有浅浅的梨涡。
“我也是鹿城人。”高宇藏大口往嘴里塞着饭菜,含糊不清地说道。
鹿城吗?廖安安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在她十四岁的时候从鹿城搬来上海市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上海很大,她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从这个区坐上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家。
高宇藏是那个在记忆深处的坏家伙吗?
廖安安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模样,那个人也姓高,那时候称呼人用方言居多,“高钰闯”就是高宇藏?
三
一个月的相处使得廖安安对高宇藏这个同事有了新的看法。这个家伙太粘人了,吃饭要拉着自己一起,下班回家也要拉着自己一起,有时候还会提着菜厚着脸皮来自己家蹭饭。
“喂,高宇藏,以后想吃什么自己做,而且是回你家做,你想吃的东西都太油太辣了,每次做完,厨房里满是油烟味。”廖安安抗议,“你真的不像是鹿城人,倒像是巴蜀抑或贵州的!”
高宇藏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指着电视中正在播放的私定终身的画面笑嘻嘻地对廖安安说道:“你有没有和谁私定终身过?”
“呸。”廖安安嗔怒,这个家伙也太讨厌了吧,自己和谁私定终身关他什么事。她谈过一段恋爱,在学生生涯快结束的时候,发乎于理,止乎于礼。短暂的恋爱生涯也只是为了学生时代的那句不留遗憾。
“下周我要去山城出差,你和我一起去吧。”廖安安第一次向高宇藏发出了邀请,“项目任务比较重,我们组大多数又是女生,你作为我们组的顶梁柱之一,刚好锻炼锻炼。”
她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出差其实是一件累人的活儿。尤其是男女搭配,男生可不得搬个行李,跑跑腿啥的吗。
更何况,山城跑腿,能够把人累得直喘气儿。
高宇藏一听说要出差,就更来劲了。
“我一定要把山城好吃的火锅都吃个遍!”他就差去阳台上推开窗户仰天长啸了。
“对了,你别高兴得太早,这次出差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回来。”
“那我只能把橘子先放在朋友那里了。”高宇藏养了一只名叫橘子的橘猫,胖乎乎的,慵懒呆萌。
他准备回家了,走到门边的时候他转身再次问道:“廖安安,你还记得你和谁私定终身了吗?”
“有没有”和“还记得”,廖安安有些不解,她好像真的没有和谁私定终身过啊。
四
山城大雨。
媒体报道这是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雨了。
廖安安看了眼窗外瓢泼的大雨,继续闷头审核手中的报表。做审计的,专注和公正是必要的素质。她偷偷瞟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高宇藏,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家伙今天也很认真。
被审计公司的副总进来了,他见到高宇藏的时候,眉宇间竟多了几丝谄媚。廖安安再次确认过了,这是谄媚的神情无疑。
“我听他们说高总亲自来审核我们,还是假借别家事务所的名号,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都快吓到我了。”那位副总笑得有些苦涩。
高总?廖安安眉头一挑,高宇藏不是坐在自己身边的新同事吗?她一脸不解,但她按捺住了,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被审公司提出安排了晚宴。
廖安安推脱了,她很疲乏,一方面是工作上的劳累,另一方面则是她觉得高宇藏又变得陌生了。
走到楼下,她撑着伞等车。天空阴郁,触目所见的风景灰白惨淡。
“还是不要问他了,好奇很没有必要。”她呢喃自语。跨过学生时代,走到今天,很多次好奇都带了不好的结果。他高宇藏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过了几分钟,车没有来。她打开手机,订单已经被司机单方面取消了。雨太大了,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家咖啡店,便小跑着过去。
点了一杯热牛奶,她看向窗外,只见昏暗的世界,自己像是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人。看得到一切,却又像是局外人。
五
廖安安和高宇藏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高宇藏一如既往的热情,但廖安安却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冷漠。
出差任务在第四天的时候结束,第五天下午,她们回到了上海。阳光炽盛,廖安安和高宇藏别过,独自乘车回家。
沿途她看到车窗外热闹的世界,孤独感一下子涌上来。她鼻子一酸,哭了。
一直到进家门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父母正在厨房里忙碌。
“安安,今天你爸的老朋友的儿子来家里吃饭,你快去洗手,客人一会儿就到了。”母亲接过她的行李,催促道。
廖安安洗完手出来,门铃正好响起来,她打开门,高宇藏正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她原本平静的表情顿时冰冷了下去,这个人是阴魂不散了吗?
吃饭的时候,高宇藏主动开口,说自己已经从原先的公司离职了,三十岁,他已经基本实现了财富自由,他要来找那个和自己私定过终生的女孩子。
廖安安撇嘴,她没有接话,现在想来,自己和高宇藏其实没有想象中熟悉,今天过去,明天也就是普通同事。
“安安,你和宇藏小时候还一起上学放学,很多年没见了,以前还一直嚷嚷着长大了要结婚呢。”父亲几杯酒下肚,打开了话腔。
廖安安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她抬头凝视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年轻男人。
“高宇藏,你走吧。”她的眼眸里没有惊喜,有的只是担忧和害怕。
“廖安安,我不会走了。”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廖安安起身回房间了。
六
上班下班,早出晚归,朝九晚五,廖安安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高宇藏不见了,像是一阵风,来了又走,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中午,廖安安趴在工位上看旁边的空桌子,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生活再次归于波澜不惊,一个人其实也挺好。
半年时间转瞬即逝,廖安安的邮箱里收到了一些照片,关于藏地的一些风景。已经好几年没有休过年假的她竟有了一丝心动。
她和公司请了假,拉上了硕大的行李箱前往藏地。
在扎什伦布寺外,她被人喊住了。
“廖安安,你和我私定终生,还请你履行契约。”高宇藏背着硕大的行李包,站在藏地的阳光下。
“我还没许愿。”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那给你五分钟。”
“给我五百年也不够。”她眨了眨眼睛,这次孤身入藏,是跑不掉了,刚才悄然许愿,希望这个死缠烂打的坏家伙赶紧、立刻走过来,扶自己一把,这个时候腿麻了,是佛意吗?
应该是佛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