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丑女
迷踪山下,苦竹林旁,一婷婷竹屋淡然独立。
来此迷踪山脚独居已二载,倾城早已习惯形影相吊的日子,每天日出而出,日落而卧,清贫有余,但没有了市井之人的污言秽语,来此独居确实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十八年前,慕容府天降异象,百花盛开,群鸟长鸣。与此同时,十月怀胎难产三日的慕容夫人终于诞下一女婴,出生未哭,双目炯炯有神,肤若凝脂,眉目含雪,众人皆说日后必将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子。慕容老爷高兴之余,灵感突发,遂起名慕容倾城。
慕容老爷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千古遗训,禁止倾城读书识字。许是天妒红颜,随着年岁日长,倾城的相貌却越来越普通,逐渐从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转变为一个形貌无盐的丑女,大概在街上随便找一个女子同倾城相比都可以称之为赛若天仙了。因此,慕容府大小姐绝世红颜变无言丑女的异闻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
倾城心性豁达,虽不恼于世人的污言秽语,但是也不想出门被人评头品足,所以开始在家诵读诗书。慕容老爷不忍女儿遭受如此对待,所以对于倾城读书识字的行为也就听之任之了。从此,倾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在家吟诗颂对,苦练琴棋书画。
时光荏苒,转眼间倾城已至豆蔻年华,慕容老爷开始为倾城的终身大事忧愁。倾城的容貌实在是对不起这个名字,但上天怜悯,貌虽无盐,倾城却有着世间罕见的才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称之为才女。时不我待,慕容老爷开始为倾城挑选夫婿,着实是自家女儿,相貌虽丑,但才华横溢,慕容老爷终是想挑选一个人品样貌才华过关的青年才俊为婿。倾城不堪其扰,遂与父亲沟通后,独自搬到城外的迷踪山下独居。
又是一天晴朗日,倾城早起梳洗完毕,开始往山顶行进。这迷踪山也着实奇怪,倾城自小便听说,迷踪山原名并非如此,几百年前它还有另外的名字。但不知何时起,迷踪山突然大雾漫山,进山的路已消失不见。开始人们企图进山探个究竟,但是最终总是会绕回山脚,一度怀疑是邪物作祟,更是重金聘请了当时名震江湖的张天师前来开坛做法,哪知张天师至此打量许久,只一句“无甚邪物,此地勿扰”,便悄然隐去,赠与他的钱财更是分文未取。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只得放弃对迷踪山的探索。
传说归传说,倾城自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况且,自搬来那日,倾城就看到竹屋右面有一条狭长的小路蜿蜒而上,在大雾中若隐若现。安顿好之后,寻一日天朗气清的清晨,倾城便独自上山了。来此之前,父亲早已说过,迷踪山并无野兽出没,从不见野兽下山扰民,由此可以推断,迷踪山只是一座大雾弥漫的野山。所以倾城也并未恐惧,沿着蜿蜒小路,行走了有半日时间,确实已娇喘连连,抬头仰望,大概尚有几十丈的高度,倾城复又抬脚而上。终至山顶,只见不知名的树木遮天蔽日的生长着,在高大的树木之间有一汪清澈的湖水,可以见到游鱼在怡然自得的游荡。最令人意外的是,在湖面的正中央,有一朵红色的莲花正含苞待放,单从莲苞的外面看,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大红色的莲花,大概有数百片的莲叶包围着那个莲苞,隐约间似乎形成一种保护之势。除此之外,倒是也时不时的有一些兔子、猴子之类的小动物在林间跳来跳去,别无他物。
倾城看到这意料之外的莲苞,忍不住吟诵一句周敦颐的“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许是周敦颐在写这首词时也见到过类似的景象吧。此日之后,倾城时长携书上山,坐在湖旁的大石上与莲苞吟诗颂对,安然度过一个又一个恬淡的午后。
今日倾城又一次来到湖边,寻大石坐下,仔细观察湖中的莲花,这两年倾城时常奇怪,莲叶已经满湖,不拨开莲叶的话,几乎已经看不到湖里面那胖胖的大鱼,但是莲苞却没有一点要盛开的迹象。如果不是莲叶在生长的话,她几乎要以为那朵莲花已经在底部被大鱼吃掉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拨开山顶稀疏的雾气,静静的洒落在满湖的莲叶上面,正是印证了苏东坡的那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倾城在脑海中默默想着西湖的画面,不知道有没有眼前的景色美。
又度过一个闲暇的午后,倾城思考着前日父亲派人来送口信,过两日就是倾城的十八岁生辰,父亲要她回家。想到要回家面对那些是非之人的言语攻击,倾城就感到一阵头痛,虽说只有一天的时间,但是从头至尾的评论也实在令人畏惧。不过想到如果要是拒绝,父亲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模样,自己只会更加头痛。罢了,左右不过一天的时间,还是回去吧。
“小莲花,过两日是我的生辰,我要回家一趟,到时候不能来陪你了。”倾城朝着莲花说道。但是想到莲花又无法回应自己的话,心里更添一阵落寞。突然一阵清风吹过,湖中的红莲在风中摇曳生姿,似是在回应倾城的话,倾城的心情却是好了一些。
两日的时间眨眼即过,父亲派来的马车已经在竹屋外面等候,倾城收拾妥当,便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路途不是很近,马车走了一整日才到,两年未归,慕容府一切如旧。匆匆见过父母,倾城便走回了自己小院子,着实不想见到别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样子。
一夜无话。
早上倾城起床后,府中的下人们已经开始忙碌开了,看着忙中有序的人们,倾城只觉得恍如隔世。两年的时间在迷踪林匆匆而过,但是这两年的时间似乎在慕容府停滞了,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连那些在干活的下人们倾城都觉得熟悉。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的很快,祝贺的人们已经开始上门了。虽然慕容家大小姐相貌丑陋,但是慕容府在本地还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所以祝贺的人不在少数。父亲在前面接待客人,倾城自己被母亲拉着陪着那些富人小姐说说笑笑,当然,说说笑笑的都是别人,倾城在这群人中间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倾城,两年未见,你容颜依旧啊。”说话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看似夸赞的话里面针锋相对地充满了讽刺。
倾城懒得理她,淡淡地看了一眼之后对母亲说,“我去准备一下”
说罢不顾众人的反应就离开了。
宾客们络绎不绝的来了不少,却无一人是倾城相熟的,她在这热闹的景象中独树一帜,颇有种“女子气如兰”的气质。宴席开始,美酒佳肴一一上桌,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除了倾城。
“恭贺慕容小姐生辰大喜!”
推杯换盏之间,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大喝,纷纷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奇怪的人,何怪之有呢?只见此人一头大红色长发垂及腰部,用一根黑色布条绑在头上,一身深灰色粗布麻衣裹住全身作猎户打扮,脚蹬一双墨绿色草鞋,打扮的着实有些不伦不类。却说相貌,眉目粗犷,小麦肤色,高鼻梁,薄嘴唇,不过在这张不甚出奇的脸上却有一双格外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细细看去里面似乎充满了漫天星辰,实乃灿若星辰的真实写照。此人整体的打扮相貌有些不伦不类,但是配上他周身的气质,却又出奇的和谐。
“慕容老爷,慕容小姐,在下迷踪山猎户花屠,听闻今日乃慕容小姐的生辰,特来献礼。”说罢,花屠把背后背着的包袱取下,从里面拿出了一段白色的藕。人怪礼也怪,藕只有一段,颜色却是白的很,而且重要的是,这段藕很粗,是普通藕的十倍左右。
“来者是客,花先生请坐。”慕容老爷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见这位花屠虽然奇装异服,但是却也是为祝贺而来,遂并未多说。不过怀疑的目光却悄悄的瞥向了自己的女儿。
此刻倾城也是心中充满疑惑:迷踪林猎户?这显然是因为自己而来,但自己独居迷踪林这两年,并未见到其他人,着实奇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倾城着实没有了陪这些人笑下去的欲望,于是悄悄起身离开宴会厅,却不知身后亦跟了一个滑稽的身影。
倾城边走边想,莫非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在山上遇到了那猎户?带着满腹疑惑回到自己的小院,突然眼前红光一闪,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倾城,你要过生辰也不等等我,幸亏我追来了。”花屠委屈地向倾城抱怨着。
“什么?你认识我?”倾城立刻警惕起来,此人莫非心怀不轨?
“小倾城,才一日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花屠抱怨声更重了。
“敢问阁下是谁?我在迷踪山从来没有见过别人,阁下为何说认识我?”倾城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你天天都给我念诗,怎么会没见过我呢。”花屠委屈地说着
“我天天给你念诗?”倾城此刻着实迷惘了,自己在迷踪山何时对人天天念诗了,自己向来是在山顶对着一朵莲花念诗的。且慢,莲花?
“你是那朵红莲?”倾城此刻内心混乱了。
“对啊,你终于想起来了。本来距离化形还有几天,但是听到你要回家过生辰,所以加紧化形了。”花屠对于倾城能想起自己还是很高兴的。
“所以你是妖???”倾城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整日吟诵的红莲居然会化为人形。
“此言差矣,我本就是迷踪山上的一朵红莲,吸收日月精华修炼千年,马上就可以化形。哪知,五百年前我准备化形之时,被一千年蛇妖偷袭,他欲吃掉我增加修为,我们苦战三天,最终两败俱伤。所以我在迷踪山布下弥天大阵,大雾腾起,避免人类进入迷踪山影响我恢复。”花屠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来历和以及和迷踪山的渊源。
“既然你布下了大阵,那为何我能进山?”听闻花屠的一席话,倾城对于自己能够进山颇感好奇。
“山中无岁月,修炼无止境,我养伤恢复期时间过得很慢,恰好你搬到了山下,我看你是一个独身女子,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放你进山了。”花屠谨慎地说道,不知道倾城能否接受自己。
“那你今日你来此是为何?”倾城知道了他是红莲之后也并未过多害怕,毕竟是自己相处了两年的事务。
“提亲!”花屠斩钉截铁地说道。
“什么?”这次倾城着实震惊了。
“我是来向你爹提亲的,你们人类不是有这个习俗么?”花屠不解的问道。
“你要娶我?”倾城愣愣地问道。
“对啊,你我相处两载,也算是很熟悉了,我喜欢你,自然就要娶你啊。”花屠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容我想象,”倾城已经无话可说,刚刚知道这人是莲花,紧接着就要迎娶自己,波动委实有些大。
突然,花屠脸色大变,抬头望着天边滚滚的黑云。
“怎么?”倾城不解地问,天气怎么如此多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马上就黑云压城了。
“未曾想到那蛇妖居然与我同日恢复,倾城,你待在府中不要离开,日后也不要去迷踪林了。”花屠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驾云直奔迷踪林。
倾城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据说,那一日迷踪山方向黑云滚滚,红光漫天;据说那日距离迷踪山比较近的人们能够看到黑云中若隐若现有巨大蛇影,红光中隐约能够看到一朵巨大的莲花;据说,迷踪山接连下了十天十夜的大雨。
数不清的“据说”向倾城排山倒海地压来,她理不清自己内心的情感,与花屠化形之后的人并未过多的相处,严格来说自己并不是很了解他。但是那朵红莲却与自己朝夕相处,它陪伴自己度过了几多春秋,它是唯一一个不会嘲讽自己的。自己饱读诗书,但是古往今来的圣贤却无一人可以告诉自己该如何处理感情,一份根本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的感情。
花屠边飞边回想:倾城,你无须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你不会知道在你出生的那一刻我已经派遣百鸟向你祝贺;你不会知道看到你容貌逐渐变得普通的那时我内心是多么的矛盾,既开心再也不会有人觊觎你,又担心你承受别人的嘲讽;你不会知道我看到你主动搬到迷踪林,耗费了苦修来的二十载功力为你专开一个可以上山的小路;你不会知道我每日听到你对我念诗我内心是多么的高兴;你不会知道我虽然没有化形,但是却以神识时时刻刻关注你的生长,不错过一分一秒,即使这样会使我的疗养啥时间无限拉长;你也不会知道为了能够庆祝你十八岁的生辰,我把全部功力汇集只为可以化形,虽然化形的样貌是那么的不尽如人意。
倾城,你无须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如果知道今日一见可能会是永别,我宁愿从来没有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