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过了唯美可以拯救的年纪
(一)
我很惶恐。
今天早上,老爸在按摩椅上睡着了,忘了炉子上还烧着茶。抽油烟机受热中啪嗒一声灯掉下来,我和妈妈才听见。冲进厨房的时候,整个炉灶一片滚烫。
妈妈叫醒爸爸,说,以后烧水要记得的呀,这样多危险啊,前几天是忘了关灯,今天又忘了关火,这样老了会痴呆的呀!
老爸说,哎呀我还没老就这么嫌弃我呀!
(二)
哭笑不得。
同时我很惶恐。
从我有记忆起,爸爸妈妈一直很忙。很充沛,很牛气,很忙。忙得让我觉得三个人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光都很珍贵,忙得每天需要饭后喝茶才得以保障“交流时光”。 后来我出国,回来休假的时候,早上还没起床,他们就去上班了,下班回来,经常还有聚会,即使一起吃饭,也常听他们聊工作上的事情,或者各种接电话。
今年,他们退休了,我也被派到外地工作。这次回家,退休后的他们让我觉得很陌生。
以前总说工作忙没时间读书没时间写字的他们,好像对书和艺术也失去了兴趣,特别是父亲,我原以为他会欢天喜地地订票看演出,出门锻炼,回家写写书法看看书……但更多的时候,他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或者和朋友聚会聚得烟酒熏天地回来。
我说,你怎么不锻炼啊,他说,天气冷啊;我说,我给你推荐几本小说吧? 他说,现在眼睛不好。我说,那给你请个老师再练练书法呀,或者听听讲座呀。他说,哎呀外面那些老师有几个水平高的,还不知道谁教谁呢!我说老爸你太傲娇啊,他说,你怎么嫌弃你亲爹啊!……
(三)
我很惶恐,惶恐得像一个新手妈妈而不是女儿。恨铁不成钢,”孺子不可教”,无从下手。
当年,他们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培养儿女。
而今,我们也是第一次为人子女面对赡养。
曾经,他们给了我最好的教育,知识上,艺术上,而今,潜意识里好像总想连着吃穿用度一起报答反馈回去。
我不是惶恐他们退休,是惶恐他们不再有活力,有寄望,有追求。
父母奋斗了一辈子,也很圆满甚至成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但我不想看着曾经那么充实的忙碌的他们,是在散漫和松懈中踱过晚年。
我无数次提醒自己, 不该把自己的心愿强加在父母的生活中,就像父母不能用自己的梦想套牢儿女的人生一样。我不能把自己面对社会竞争的焦虑和我对于父母衰老的恐惧,投射到自己所谓的”孝顺“之中。
但我做不到。矛盾与无力剥夺了生活诗意的从容。
(四)
事实上,也许不是他们告别了职业生涯,是我迎来了一个唯美不再能粉饰的人生。
从我有记忆起,我是在父母和祖辈安排的”文艺美学“中野蛮生长。可以为了画展而逃课,可以在作业旁边画小画,可以在物理课上写诗……我学会在各个学科中插科打诨,在不同语境中幽默调侃……却唯独没有学会处理真实而不见得美好的那部分生活。
外公外婆走了,父母逐渐走进了老年,而我走出了象牙塔。很多事务迫在眉睫且毫无美感,我不仅无从着手甚至不知如何落笔——生活与教育都不曾给我处理或呈现”不好玩“ 事务的能力,而繁杂真实的生活,正在迎面而来,轰轰烈烈,目不暇接,而我们,手无寸铁孤身奋战。
到了一定的年纪,人生的寂寞不是阳春白雪可以拯救。苍茫的”孤岛“感比朋友的来临还要频繁。知己,同事,甚至爱情和婚姻,都依然没有解脱这种无能为力。
(五)
焦虑不是一个人的。
新媒体写作中,比起文学性,更重要的是对问题的洞见,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认为赡养与抚养都是亲子问题中不可忽视的“平衡端”,但翻看公号,亲子问题绝对化地向幼儿一端倾斜。
是我个人的疑惑,还是大家普遍缺乏“对不唯美问题的美感叙述能力?”
是不是很像人生——我能抓住痛点,而后无能为力。
写作是自我的,而新媒体是公众的。
个体写作与公共性之间的桥梁,在于“共情”。谁能解决大家共同的困惑,谁就是赢家。
优衣库创始人柳井正认为,好的经营者,通常解决了人们普遍的一种心理矛盾——比如廉价与优质之间的矛盾(优衣库、无印良品),比如多功能与便捷应用(如苹果)。
新媒体内容太丰富,丰富带来俯拾即是的矛盾痛点,比如丰沛与精妙,比如务实与务虚,比如糟粕的生活经验与唯美的解决方案。
……
新媒体写作者比起作家更类似与经营者,因此,好的作者往往是对“如何成为好的人生经营者" 有启发的写手。
这不是一个唯美可以任性的平台,而我们也过了用唯美可以应对生活的年纪。
这是一个大广场,每一个人把生活抽丝破茧,有人织成布,有人纺成纱。
当我们用自己亲手织出的人生取暖的时候,才知道,曾经的文学青春,光鲜而不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