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读《青年变革者》之前
第一次知道老许在写「梁启超」,是在跟他录《迟早更新》播客节目的时候。
「为什么写他?」
——「梁启超」三字,旋即在脑中钩出两个联想:
一是,威廉·吉布森曾道,「未来已来,只是尚未分布均衡」(The future is already here — it's just not very evenly distributed.) 「五四」百年,现代精神波及中国超过一个世纪,但现在看去,它的分布依然尚未均衡。梁启超在《新中国未来记》里虚构的「上海世博会」近十年前已成历史,然而过去的未来,当下大体似乎还是未来。
二是,言及梁,自然离不开六君子中故事最激昂的谭嗣同。而提起谭,又会让人想到做出同样选择的秋瑾。鲁迅称呼她「秋瑾小姐」,写她的正命之地轩亭口,「他们常走,然而忘却了」。轩亭口在绍兴市中心,百货诸楼在电商冲击下备显落寞,可高峰路上堵车之弊却比昔日更加糟糕。而旁边街心里的纪念碑则常害得司机因没按环岛规则转弯而吃罚单,显得碍手碍脚,不合时宜。
「尚未均衡」也好,「不合时宜」也罢,都是一种「仍须努力」的状态——梁的政治文化生涯,照毛泽东的说法,也有虎头蛇尾的嫌疑。所以「梁启超」可以作为一种「有小成无巨功」的形容词么?「做人不能太梁启超」可以用来表示「别老瞎折腾」么?——当然,能写出「世界无穷愿无尽」的人,大概永远都歇不下来。
但老许摇着已经只剩冰块的酒杯:「一百年前的 70 后嘛。」以年龄这样最无可指摘的共性来描述他与梁之间的连结,显是不想深谈,我便未加多问。年初在杭州遇见,聊起来也只是「还在写,还在写」。隐约怀疑,这书的写作只是各种社会活动之余,「网红」许知远对作家身份和思文接续的自我确认,是播放蓬蓬蓬蓬的 EDM 的派对大厅一隅里飘着绿光的紧急出口。
但它忽然面世了,仿佛见证一朵花真的成了果——翻开书页,如有乱风扑面,仿佛能由这本书,去细察那些地上人所不可想见,只能趴在云端飞马的脊背,从高空远观才成形的山体脉络和河海流向。对,飞马——国内春节档电影《飞驰人生》五月初刚在日本上映,主标题按原先的英文片名被改成「ペガサス」,也就是 Pegasus,会飞的骏马帕伽索斯。
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的千年间,这匹肩生双翼的神驹代表智慧和荣誉,到了 19 世纪左右,帕伽索斯与诗歌联系在一起,被视为文人汲取灵感的源泉。现在,它曾是「天马流星拳」,也是一款耐克气垫跑鞋,还将是 NVIDIA 为自动驾驶出租车设计的 AI 计算机。
但这本《青年变革者》,让我忽然想到,帕伽索斯也可以是「梁启超」。
不是么?前者集飞禽走兽于一身,后者则在保皇革命间来去。前者是长出翅膀银羽闪动的白马,后者是剪掉辫子思想西化的举人。前者象征知识和声望,后者输出文笔和远见。前者是一个天上的星座,后者是一位前朝的名家。前者带来诗兴大发的蓬勃生机,而后者,过去已经被不知道多少次,未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次地,被当成主题写进书里。
也许正是因为梁启超身上有太多,用老许的话说,等着被打破或被印证的偏见,比如究竟是一代枭雄抑或一介走狗。或许最适合他的,还是做一匹飞马。翻开书页,即翻身上马。
耳边呼呼响,睁开眼,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