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共勉
温馨的小房子里住惯了,突然回到人去屋空的大房子里,每每一股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频频触动我的心弦。下半身躺在祖母常卧的沙发上,目光呆滞盯着丝毫没有观赏欲的电视节目,情绪决堤的一瞬间,眼皮突然重重跌落,两行热泪簌簌滚落,朦胧了整个世界。
五月十号的早晨,二爸打来电话,问我五月十二号星期天有空否,还未作答,二爸就接着说:“礼拜天你也忙,如果忙就不回来了,外公满八十……”这里的“外公”是指二爸的老丈人。
不假思索,我连忙斩钉截铁回答道:“要回来!五月十二号星期天,我下午三点半出发回来吃晚饭……”
原本星期天五点半的最后一节课我请了假,只为早些回到大足老家,先去把在乡下的外婆接到大足我的家里,让她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再带着她一起去吃宴席。
平心而论,二爸丈人的寿宴我原本不必拘礼,更不必亲赴。慢说恩怨是非,休讲亲疏远近,单凭“素无来往”四字,便允许我一个三代晚辈置若罔闻,但因何我如此干脆利落,斩钉截铁,高高兴兴应承一定要亲自前去,不为别的,只为我同宗同源,同脉相承,同心同德的二爸,次为同源相流的弟弟。
一个男人愈是在历练中长大,我的“大家族”意识愈发强烈,二爸就我爸爸一个兄弟,就我姑姑一个姐姐,在多子女的年代里亦算得人丁单薄,我父亲远在他乡,作为亲子侄,是根本不允许我有任何权衡利弊的“他想”,肯定要维护我二爸的家长尊严,不要被过往曾经的小节蒙蔽双眼,推己及人,换位思考这才是一家人团结和谐的正理。
我二爸一生为人仗义慷慨,绝不肯轻易做酒做宴,与他的某些朋友和亲戚热衷于大事小情请客做酒,大肆收取礼金,形成最鲜明的旗帜。二爸为他老丈人尽孝,作为亲侄儿,我岂能不全他一片仁孝之心。
我给老寿星随了五百的礼,不多不少,我由衷地希望老人家长命百岁,身体健康;我给我弟弟包了一千块红包,他考上研究生,我对他的感情是人伦天性,是我二爸从小到大对我的关怀和爱护所产生的结晶,正所谓“种善因,得善果”,此之谓也。
星期天晚上六点,我在弟弟的接引下,牵着外婆缓慢踱步到了宴会厅,和熟识的一些亲戚朋友打了招呼,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到二爸满脸通红,酒气四溢,我问:“二爸,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就开始喝酒,加上中午,现在第三场了?”二爸笑着点点头,其实那一刻我心中一阵酸楚,是个人都无法承受一连三场饮酒,还是过量饮酒,快六十岁的人了,每天都在酒精的麻痹中觥筹交错,联想到他的朋友里头,岁数相差无几,有的人惜命如金,却在劝别人饮酒时,以别人豪饮为乐,以浅饮为忤,这不是狐朋狗友,是什么?
单论我二爸对朋友,现在任何一个说来照顾他生意,施以小恩小惠的人岂敢妄称“仁义”?!想我二爸飞黄腾达的时候,这群人不知从中牟取多少利益,像吸血鬼一样,抓住他合作时心思粗疏,不似待人时那种心思缜密,完全无条件信任的特点,大肆收敛钱财,自己私下盆满钵满,明面上的债务就给那个仗义的人承担或分摊,把你的钱榨干然后假仁假义在你落魄的时候施以小恩小惠,既可以装仁义,又可以偷偷减轻自己的罪孽,以至于他日九泉之下少受刑罚,当真一石二鸟。
我不信鬼神,却相信冥冥之中的因果。我回老家接外婆去城里时,看到马路旁一家人做法事,我问外婆哪家人去世了,外婆说是街上买豆腐的曾姓男子,我恍然大悟,这个老头以前人怪好,喜欢打招呼,我回老家探望外婆总是把车停在他家附近的院子里,所以总能看到他进进出出的身影。外婆有一次因为我想吃熏制的腊肉,于是街上买了八百多的新鲜猪肉,一次性花八百多对于外婆而言绝对是一笔巨款,因为如果不是生病吃药,她一年的消费可能都只有不到一千块钱。
时值过年,家家户户都在用铁皮油桶熏腊肉,外婆势单力薄,又没有工具,于是乎拿到了素日面善且友好的“曾豆腐”家熏烤,他也很乐意答应了,就在夕阳西下,外婆准备去取回自己的腊肉,结果老曾头儿忽然变脸,“你什么时候拿了肉来?”而且大声呼喊人群,诉说自己数十年为人如何如何,最后还十分精彩的甩下一块腊肉说赠给我外婆吃,窃了人家东西还要装成大方善良的施舍者,不得不说人心隔肚皮,和我上述的一类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不能说这个人几十年的和善、开朗都是伪装的,因为他不可能联想到几十年后外婆会去到他那里熏制腊肉,并占为己有。甚至我相信在外婆拿去熏制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起那股子贪心,但是随着烘烤熏制的期间,眼前的美肉肥而不腻,排骨瘦而不柴,色泽金黄剔透,飘出阵阵香味,一想到不用花钱可以 享受如此美味,一想到占为己有还可以分给儿女,一想到一个孤零零老太婆又能把他怎么样,一想到自己几十年的人设足以掩人耳目……
一念之间,恶欲陡起,歹念丛生,一个应该是本本分分,靠自己勤劳双手取得一定财富的人,终于尝到了不费吹灰之力的窃取果实时,几十年关于“勤劳致富”,“德以传家”,“善以持久”的修行须臾之间支离破碎,碎的彻彻底底。从此每天都在期盼如何占别人便宜,如何在加工豆腐里面偷工减料,降低成本,终日在想要不劳而获,终日在想要私利而肥。在“守株待兔”一般的执着中郁闷积攒——“怎么还没有人送上门来让我占便宜啊……”终于两年不到就死了,一个我从记事起就熟人的人,一个我每次回老家都要笑脸相迎打招呼的人,一个看起来气色红润,健健康康的人,就这样永远消失在这个不只有“腊肉”这一样美食的多姿世界里,难怪外婆还即使到这个人死,还无不忿忿地说:“这个‘腊肉‘好吃不哇?!”
这不是因果又是什么呢?
简单吃过晚饭,我留着肚子,晚上不走,我又怎能不一会我的老朋友呢!
先把外婆送回乡里,姑姑给外婆打包了许多鹅肉,我让外婆尽快吃完,不要变味儿了还舍不得丢掉。
简单嘱咐了几句我就驱车回到了大足城里,把车停好,我出门会友,最不爱开车,一是我不喜欢让人觉得你有个破车,大足那么小的县城,有必要走哪儿开哪儿吗;另一个是我最不爱找停车的地方。在我去赴宴之前我就给松、冬、凡、伟四友发去信息,说晚上一起聚聚。
罗冬第一个给我回信息,看到我的微信后直接给我打的电话,因为晚上工作忙很晚,还要送朋友会中敖,晚上就不上了聚了,让我第二天中午无论如何吃了饭走。
梁松在我送完外婆后刚到家就给我发来消息,问我吃好了没,我说等我休息几分钟,然后让送开他的炸街摩托来接我,好多年没有坐过摩托了,别说,坐在上面摇摇晃晃还真有些恢复了少年时的骁狂。
到了南山的半山腰上,我让松把车停靠在一旁,我们步行走上山巅,这样静谧美好的夜色,怎么能在车上走马观花,岂不是亵渎如此美好的山川风物。
一路闲谈到了山顶,却发现那个摆“坝坝茶”的“背时”老板没有开门,山顶上空无一人,我只得骂骂咧咧和梁松又原路返回,打电话给吕凡让他去他家花店附近的夜市找个什么吃的。
最终到了一家铁板烧,吃铁板烧必点“脆骨”,阿伟也在凡的电话催促中抛开游戏,带了两瓶怡人的黄酒前来,四个人没有矫揉造作的攀谈,没有高声自是的劝饮,更没有名利场虚夸违心的恭维……每个人都是自然而然的端起酒杯浅浅而饮,没有人在意一口下去的多与少,我的眼睛就是一台高清摄像机,我捕捉到的每一帧画面都是自由、平等、融洽、和谐与快乐……
小酌半酣,我左旁的凡哥突然问我:“浩,以你对钢笔的了解,你觉得派克钢笔怎么样啊?”我随口回答:“当然很好啊,派克也算钢笔界赫赫有名的存在,也是我们读书时高攀不起的东西……”此话一出,我立马有所“警觉”,联想到老友凡平时根本不关注钢笔这一事物,而我应该是他朋友圈子唯一一个喜欢钢笔这一事物的人,加上我之前就告诉他我六月十九号回来请大家一起吃顿便饭,今年一晃三十了……
我随即对凡说道:“凡,你千万不要给我买这些东西,没有必要,这些东西价格高昂,而且你现在应该把每一分钱花在你自己和你老婆,你家人身上。”
凡故意岔开话题,但我对他的了解,他对真正朋友的那份情义火光,是不会轻易熄灭的。于是我换了策略,说道:“其实很多钢笔只是一个牌子大小的问题,若要论实用性,‘毕加索’其实就是品牌和品质比较成正比的钢笔了,我现在一直就用的毕加索那支美工钢笔,它的价格也最为亲民,让人钟爱。”
一支派克笔动辄上千,我扪心自问,我和我二爸和我父亲由衷相似。我不爱做就做宴,除了结婚我没有收取任何人一分钱的礼金。但我历来重视我的生日,每年都会和我的师长、友人、同僚相聚,我的生日即我母亲的母难日,我尊重母亲就得重视我来到这个世界 认真。但每次我无不三令五申,希望友人们只需带着一颗快乐的心来就可以了,我喻某人说一不二,言由心出,从无两舌,我喜欢真挚而热烈的人,首先我得那样要求我自己。我怎么舍得让我最亲爱的朋友,一个刚刚成家的兄弟,去做这样“伤筋动骨”的以娱他人之心的事情呢!
爱朋友,就让朋友竭尽全力去爱他的家人,让他的家人感受到真正友情带来的光辉,正所谓爱屋及乌,更是一种崇高的道德品质。酒尽席冷,笙歌渐息,阿伟又要在这样的空当儿溜去“上厕所”,我立马“喝止”,“爪子?!”“又想溜去买单,个人给我坐到……”老友凡连忙又站起身来,“都莫吵了,我已经付了……”
“今天如果你们任何一个人把这个钱付了,哪个儿以后回大足要和你们吃饭!”
我勒令凡把钱付了多少给我看,然后微信转给他,当场收取才作罢了。我对凡说,也是对所有在场的兄弟说:“我们是真正的兄弟,非是名利场中人,要给每个人轮流坐庄的机会,吃好吃撇是一回事,重要的是让人有贡献自己力量,付出感情的机会,这实际上是一种尊重。而且你已经结婚了,‘大头‘现在还是你老婆撑起,你吃顿饭小几百块,虽然不多,都是凭什么次次让你给,如果我是你老婆我都要把你这群朋友看‘白‘,给自己老婆花这几百块钱,家庭和和美美不好吗?”
其实做人做事真的不需要多复杂,多精深奥义的道理。做到礼尚往来、换位思考、推己及人、宽容大度就足以臻至完美。况且你我芸芸众生,普罗大众又何须追求完美?我在觉得凡哥没有认真找工作时,当面说,打电话问,甚至朋友圈刺激他“乐不思蜀”,但我从来不需要给他过多解释,因为他知道我想要以全部的力量和方式鼓励他也好,刺激他也罢,目的就是让他对家庭对未来负责。我也完全不用担心他会曲解我的意思,这大概就是最真挚和绚烂的友谊吧,在人生四月天,阳光明媚的时候你看不到它的光亮,却一定会在你人生低谷、深陷黑暗之时,发光发热,照明坦途。
天下无不散筵席,四兄弟各自散去,我和阿伟步行缓缓回归,我俩一个小区。说了几件峥嵘往事,谈了几句人生感慨,“相知”一事愈发深重了。
第二天早晨八点五十一分,我就收到老友罗冬的电话,“浩哥,中午十二点在XXXX哪里吃饭,我安排,我给你打了电话立马给他们联系……”如果你是一个善于捕捉细节的人,你会发现罗冬邀请朋友吃饭并没有第一句话问你“有没有时间”“想不想”“要不要”之类的问句,而是直接告诉你时间地点,这大概就是我能理解请客最真诚的样子,心里一阵袭来暖流,和头天晚上吕凡给我的暖是一样一样的。
我诚恳表示中午就不吃饭了,我下午要赶回重庆上班,下次回来一定要聚聚。饭虽然没有吃,但却比吃下去更让我津津回味;笔是我一生欢喜的事物,但我不要我兄弟给我买,却在他替我谋的时候让我铁胆如棉……我在给老曾打电话分享这两件事的时候,老曾第一次没有“喻哥,你说的对”来回应我,而是在我讲述完这两个小故事后无不动情的说:“喻哥,人与人都是相互的,兄弟们愿意对你那么好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你也对兄弟们也那么好啊!你不能总以自己对人好为由拒绝他人对你的赤诚的表达,你不是常说人与人要相互吗……”
用自己的话最容易把自己驳倒,老曾驳得我哑口无言,只剩我一声喟叹,更加坚定了我“人与人相互”的人生观点。
其实那天我撒谎了,中午我在大足街上吃了一碗米线才走,我不想让老友罗冬在工作日着急忙慌,撇下事情来张罗一顿饭局。首先我自己也是大足人,我任何时候都不能数典忘祖的把自己当成“客人”一样看待,更不能自诩托大让兄弟破费,这年头儿谁挣钱都不容易。
我觉得罗冬一定会原谅我的善意谎言。
我也想再次呼吁凡,认真做好工作规划,也会继续深入梁松工作方面的问题,希望阿伟以自身的庞大人脉关系协助看能不能给松先在大足谋个暂时性的工作,在行动中观看走向,毕竟也是个即将成家的男人。
这些都是我目前忧虑且深思的问题,共谋之——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我们都是这世间的一粒微尘,风吹扬我,雨落溅我,烈日曝我……却在我们历经风雨,淬炼冷暖中汇聚成一块坚不可摧的巨石,在日月的雕琢中呈现愈发完美的轮廓,每一粒尘埃都有他无可替代的重要,凝聚就能让尘埃不再是尘埃,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