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
杨绛先生曾说:我这一生并不空虚;我活得很充实,也很有意思,因为有我们仨。也可说:我们仨都没有虚度此生,因为是我们仨。这是先生怀念夫女有感而发的心声,如今我拿来追忆祖父母,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俩老了
三十年前,我因体弱被祖父母接到身边抚养,从此便与二老一同生活。我们仨的不解之缘由此开始。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孙,爷爷奶奶对我疼爱有加。
小时候,家里开小卖店。我想吃什么,都是进门随便拿,别的孙子则不能。上学后,爷爷教我习字。爷爷常说,字是一个人的颜面,要写的横平竖直,像做人一样。三十多年,我一直谨记爷爷的教诲。
我的奶奶奶奶是我的靠山,每每我在学校受了欺负,奶奶都是冲到学校找校长讲理。一直到高中住校,都是奶奶起早贪晚的给我做饭,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为了照顾我方便,奶奶还曾搬过三次家,堪比“孟母三择邻”。
大三那年暑假结束,奶奶倍感身体不适,我回学校同日,她去北戴河检查身体。到了学校,爷爷给我打来电话,奶奶患上了尿毒症。因年龄过大,大夫不建议换肾,而采取透析保守治疗的方式维持。这一病,就是十余年。
毕业后,爷爷托关系在市里给我找了工作,不同意我去北京是因为想让我离他们近点。奶奶日渐消瘦,爷爷也慢慢的满头华发。每个周末奶奶都会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等着我回来。
奶奶一周两次透析,爷爷都是亲自打车送去医院。靠着还算富足的退休金,二老从来不愿麻烦儿女。爷爷的手渐渐发抖,去医院体检大夫说是小脑萎缩导致的帕金森。我害怕的不行,他却说:没事儿,小平同志当年也是这病。
忽然,我发现:他们俩老了。
我们仨走散了
2016年大年初三,奶奶开始昏迷。见状不好,大伯说赶紧送回老家。终于,奶奶回到了心心念念的老家,又在炕头上煎熬了一天一夜,大年初五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时正好放年假,我一直陪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却再也留不住她。我人生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那种无能为力难过的叫人绝望。
从城里往老家走的时候,爷爷哭了。抱住奶奶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他知道,那可能是诀别。我们仨,只剩下了我们俩。
我的爷爷三年后的一个周四下午,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爷爷住院了,情况不太好。我揪着一颗心,立刻请假买票回了老家。本来爷爷跟我商量好,那个周末等我回去过86大寿,却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等我到医院,发现能用的仪器都用上了,大夫说这可能也只是最后的办法。我清楚的明白这是自然规律,可还是不愿意接受当年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如今躺在那里变得瘦骨嶙峋,在跟时间做最后的赛跑。明知道他不会赢,可我还是不愿意放手。
第二天,爷爷走了。在我回家给他收拾行装的时候,他先一步走了,都没等我见最后一面。我怨啊,恨啊,您急什么啊?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我回到老家的时候,大伯他们都开始送头趟纸了。
那天从坟地回来,我独自一人走在田间小路,想了很多。走过小学旁边那条过道的时候,遇到了同村一个远房二舅。他一眼就看出来我的悲伤,握着我的手,拍拍我的肩膀说:东啊,你对爷爷的情感我很清楚。但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改变不了。你要坚强,爷爷会在天上看着你呢!这是他留给你的心结,只能你自己慢慢解开。
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
我不愿面对,所以选择逃避。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洗掉了两天两夜的疲惫,倒头就睡。可一闭上眼睛,全都是他。我发现,我根本逃不掉。在老家那个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旧屋里,满都是回忆。
家人都劝我别哭了,你哭他也回不来了,可我就是止不住泪水。最怕旁人议论我是他最疼爱的大孙子,一句句耳语像是导火索,引爆了我心底最后的防线。出殡行礼的时候,我一下一个响头,每一下都是诀别礼。
谈恋爱的时候分手,觉得天都塌了。似乎失恋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但当我握着二老的手,眼睁睁看他们离去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你走时,树木葱茏,蝉声聒噪;她走时,枝干叶落,北风呼啸。你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爱我30余年,此生缘尽。亲情是人间炼狱,思念是我永远也解不开的枷锁。我只有在煎熬中度过余生,今天是爷爷百期,愿你们在天堂安好。
我们仨我们仨,只剩下我形影孤零,最亲爱的人阴阳相隔,只能活在回忆中。从一张张泛黄的照片中,我们仿佛跟着二老回到了昨天,看到了过去的人,了解了过去的事。
从此,我爱上了做梦。因为梦里能遇见我们仨。这是我能跟他们俩遇见的唯一方式。痛定之后,只剩下满纸洞彻生死的达观。
杨绛先生曾说:我这一生并不空虚;我活得很充实,也很有意思,因为有我们仨。也可说:我们仨都没有虚度此生,因为是我们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