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原创)

五月的清晨，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小区居民的菜园里，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在侍弄秧苗，与生机盎然的景象交织在一起，像一幅生动美丽的油画，她们弓腰驼背，令人明媚又暗淡。一面喜悦于冬去春来的万物复苏，一面伤神于老人即将夕阳西下。匆忙地欣赏窗外的风景，赶紧淡妆梳洗，做功课吃早饭，开始一天的忙碌，如同陀螺般旋转于两点一线。

人间到底有多美好，值得你奔赴而来？无数次问自己，无数次没有答案。小学课本里有一句话一直记忆犹新，“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我想应该这样前行。

北方的小城，草长莺飞的五月，于我而言并不美丽。女儿告诉我，“奶奶癌细胞已扩散到肝脏，所剩时日不多，医生建议出院回家。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平静，上次看她时就已经吃不下饭，脸色苍白消瘦。三年前得宫颈癌维持到如今，并没有太大痛苦，可能与她心大有关，不知者不畏，因她并不知病情。

由于疫情医院无法探视，电话里她声音不大，气息起伏，和我抱怨着“没啥大病就是发发烧而已，还天天点滴，吃不下饭，肚子却越来越大等等”，七十六岁的老人此时像个孩子一样和我诉苦，十几分钟的电话粥把她累的气喘吁吁，又不时的干咳，我一再安慰并说放下电话改天再聊，她却执意不肯，还像以前一样说自己没事。她一人的生活是寂寞的，多年来都是寂寞的，孤苦的，即便病榻前有儿子的陪伴依然孤独…

自从离开那个家以后，我恨她们，无比的愤恨和抱怨，恨别人就像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于人无益，于己不利。因为怨恨，自己的身体出现各种不适，后来学习传统文化，一切向内求，向外给予，懂得了如何以德报怨。如今身体也和心境一样平和平静。

五月的天气淅淅沥沥，老人出院后赶上雨天，我去看她。她粗心大意的儿子照顾的蓬头垢面，看着心里不忍。我问她多久没洗头了，她说有两个月吧，因为卧床很是不便。我在床上给她洗头理发，她甚是感动。

日子像提速的列车一样飞快前行，我的工作很忙，本打算给她洗洗澡却一直没空，又连续不断的阴雨绵绵，便将之搁浅。月末前一天大雨磅礴，女儿说奶奶已经几日不吃东西了，我一听有些害怕，便安排女儿和他们约一下时间，晚上下班去给老人擦擦澡，让女儿爸爸回避一下，以免尴尬。其实那天雨很大，女儿说晴天再去吧，我说不行，怕来不及。就这样下班之后如约而至，但老人意识时而糊涂，时而清晰。我问她“你看看我是谁”？她睁开混浊的眼睛说看不清（糖尿病导致视力模糊），再次缓缓地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仔细辨认半天说出了我的名字。我轻柔地说，你要好好养病，我给你擦擦身体，洗洗头，她不应答瞬间闭上眼睛呼呼地睡去。

擦脸的时候，我看抬头纹已经绽开，有点担心，赶紧和哥说，要是不行就把衣服都穿上吧，他说没事平常也这样，我也没有经验心想也许我太敏感。擦完浮肿的身体剪脚趾甲时，我叨咕着脚趾甲怎么那么厚啊太难剪了，她就把直立的脚放平，让我剪起来更加方便。在洗头的时候老人睁开眼睛，我问冷不冷，她摇头，我说想谁吗？她依然摇头。我说你要听话，我给你洗白白，干干净净的， 她不语却把后脑勺转向我的右手，怕我不洗后面，看来她是清醒的。全部梳洗干净后，平躺在床上，她的眼里有水，我边擦拭边问，咋还哭了，她依然不语，哥说住院一个多月都没掉一滴眼泪。我想，也许是感动，也许是不舍。我握着她冰凉的手说，好好养身体，过几天再来看你，太晚我得回家了。她依然平静不语却又像万语千言……

哥看着我为他母亲做的一切，似乎很感动，他说上次你来给老人洗剪，弟弟在监控里看了很感动也很后悔，我打住了他的话，我说都是命！我所做的是替女儿做的，因为老人是孩子的根。看着钟表已是八点多了，外面下着大雨，哥非要送我到楼下，并给我两袋面粉，我执意不要，他说扔了可惜，我想了想，好吧！替老人捐给困难户积攒些功德吧！

回家的路上感慨万千，投胎做人或许也修炼千年，一生转瞬即逝，为什么不珍惜这个人身，多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多多救助一些困苦的人们，哪怕是精神上的给予，也值得！才不枉此生。

回到家里，先生已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和热茶，并问询着老人的状况。女儿也打来电话说我爸爸让我谢谢你。她说：“奶奶家监控里看见妈妈给奶奶擦洗的样子很累，还不时的陪奶奶聊天，妈妈辛苦了！”继续说道，“妈妈你是怎么做到的，于你而言，你可去可不去，离婚多年没有义务做这些”，我告诉女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爷爷卧床一年，我只给冲过几次麦乳精，什么也没侍候过，都是我妈妈照顾。现在岁数大了特别遗憾，今天我所做的都是替你在做，不让我的女儿留下遗憾。女儿说“我和奶奶不亲，她心里也没有我”。我说“可她是你的根啊，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液”，女儿不语。

一个人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父母和祖辈，也没有权利要求父母和祖辈都疼爱自己，可依然还要秉持孝道，对于一个涉世未深孩子来说属实有些难，尤其是在我生病，无力供养她把大学最后三个月读完，于是带着孩子去求她奶奶时被拒，并生硬地说我和孩子爸爸都没钱，伤的我泪流满面。这位老人不懂得如何教育儿子有担当负责任，只会一味地自私袒护，所以两个儿子至今都单身且活的很失败。很多伤心的往事，都印在我和女儿的记忆里，可做人要以德报怨否则人间太苦，女儿有一天也会明白百善孝为先。

夜晚无法入眠，雨依然下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闭上眼睛都是老人可怜的样子，无力说话，无力睁眼，甚至无力喘息，突然，女儿的来电话吓的我一惊，她哭着说奶奶走了，走的很安详。我安慰着女儿很难过，也很自责，我说是不是我给擦澡时伤到老人导致她走的呀，女儿说不是，爸爸一直看监控，说谢谢你给他母亲最后的体面。

可我还是心里难受，好像我是个罪人，如果不擦洗干净或许不会这么快，一心向善这不是做恶了吗？那种罪恶感袭卷而来，好像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收缩，恐惧和自责占满了我的心。先生安慰我说：“佛家讲的是缘份，老人就等你给她擦洗干净送她最后一程，才安心的离开”。这话似乎有道理，可仍然无法扫除我的焦虑，窗外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像是哀悼一位老人与世长辞。

第二天，女儿的舅奶给我发来消息，说你可立大功了，把孩子奶奶擦洗干净儿的上路，你哥说了老人走前很高兴，喝了半盒牛奶，几口水，她说累了要睡觉了。于是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在睡梦中上路了。这个家族的人都挺感谢你！听到这话心里仿佛有些许慰籍，少许自责。其实老人家是给我机会弥补孝道的不足，无论什么原因离异，都是亏孝。女儿在和别人聊天记录说妈妈是我的榜样，坚强善良。看来以身作则的教育胜过万语千言，那些曾经和他们的是是非非，在学习传统文化后早已云淡风轻…

后续的事我没有再参加，只在心里默默送别、默默祈愿、默默诵经回向。而我的内心深处早已回到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