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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娘

2024-01-03  本文已影响0人  华年小筑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7期“新”专题活动。

春天的张家屯是杏花的主场,远远望去,如一片片飘浮在半空的粉云,从云朵中间向周围晕染,粉色慢慢变淡终至雪白。还未走近,清甜的香气已经攻占了你的嗅觉,眼睛不由眯起,鼻腔用力地吸着,渐渐地,连舌根都泛出甜来。

待到近前,每一片花瓣都像抹了一丝胭脂,粉嫩嫩的,细细的花蕊着黄衫娉娉婷婷地立着,如此刻干净的院落里立着的花娘,花娘踮起脚尖高举着胳膊,松垮垮的袖子滑落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她仰头小心翼翼地抻着一件红底碎花的衣服,唇角翘起,一对梨涡若隐若现,不知想到什么,白嫩嫩的脸颊上浮起两朵红云,墙头的杏花见了,羞涩地整个身子抖动起来,满院馨香。

“花娘,春天水凉,谁让你洗这。”一个高大的身影笼了过来抻着绳上的衣裳,“哪里就那般娇气了。”花娘侧转身子仰头嗔道。“在我们屯,新嫁娘可不兴干这些。”汉子附在花娘耳边“吃吃”笑着。花娘痒得缩起身子,连耳朵都泛起胭脂,“咄!净混说。”花娘身子都热起来,扭身跑了。

汉子回头看着,花娘的身子在宽大的褂子里柳条般柔软,轻轻抽打在汉子心上,“哈哈!”汉子爽朗的笑声惊得树上的鸟雀扑棱棱地飞起,雪白粉嫩的杏花飘飘悠悠地落在两间茅草土坯房的院落,靠东土坯房窗格上的“囍”字红艳艳的,火焰般炙烤着汉子的心,汉子回头继续抻着衣服,手却不由得慢了下来,浓黑的眉头紧锁,脸上犹豫、不舍、坚定的表情不断变幻着,终于甩了甩手走进屋去。

花娘成婚不足一月,汉子就走了,说:“把小日本赶跑我就回来。 ”花娘屈膝抱着自己坐在床的内侧,脸颊挨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看着房间窗户上的窗花,红艳艳的,四周边上是麦穗、鸡鸭、牛羊还有一些看上去具体又抽象的图案,窗花中间无一例外是一个“囍”字。

花娘伸展双腿侧身向外躺下抱过被子闭上眼睛轻轻嗅着,粗棉布的被子上仿佛还有汉子的味道,她紧紧地搂住一如昨夜汉子搂着她,恨不能压进骨血般紧紧搂住。

柱子走的时候,杏花飘满了院落,花娘隐在窗侧靠墙立着,柱子高大的身影大步向前走着,花娘忍不住探出身子,似有感应般地,柱子扭头望过来,花娘慌得闪过身子靠回墙上透过窗户缝隙偷瞄着,柱子紧了紧身前的包袱,花娘不由后悔为什么没给柱子再多纳两双鞋,在花娘渐渐模糊的双眼里那道背影终于淡出了花娘的视线,却印在了花娘的心上。

柱子爹妈走得早,柱子走后花娘一直守着那两间土坯房艰难度日,好在屯里乡亲知道柱子是去打小日本的,因此对花娘也格外帮衬,日子在无尽的期待和希望里晃晃悠悠地入了夏,花娘的小腹也微微地鼓起,日子更加有了盼头。

花娘相信柱子一定会回来,就像相信早晨太阳一定会升起来一样。花娘轻抚着肚子坐在院坝与邻居荷花婶子就着月光“唰唰”地纳着鞋底,这些年,村里的女人们一直在做军鞋然后交给村妇救会,花娘都是按柱子的尺码做的,柱子身长脚大。花娘自己也记不清究竟做了多少双军鞋,但她相信总有一双会分到柱子手里。虽然她们连自己的男人究竟在哪个战场杀敌都不清楚,甚至有一双军鞋,花娘还在里面绣了柱子的名字。“万一就分给柱子了呢?”花娘这样想。

除了军鞋,花娘还每季用浆洗棉软的旧布给柱子缝一件里衣。“不管柱子哪天回来,都要让他贴身穿着的衣服舒适。 ”花娘这样想。

儿子是在冬天出生的,花娘给娃取名“胜利”。盼着胜利的那天一家团聚。胜利三岁那年春天,花娘收到了柱子捎来的信,说他很好,知道自己当爹很开心,说他杀了很多日本人,抗战一定会胜利,随信还捎来一枚银元。

花娘用针将银元扎了个眼,穿条红绳给胜利戴上,带着信和娃去给公公婆婆上了一次坟,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了柱子,柱子说他想爹娘了。柱子娘是病死的,爹是被日本人打死的。在公公婆婆坟前烧了纸,花娘在柱子走后第一次落泪,大颗的泪水从眼角滚落“扑扑”地掉在地上,砸出了一朵朵悲伤的花。

花娘又在给柱子做里衣时,七岁的胜利在小矮桌上已经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花娘时不时地看一眼,手里不停地做着活。“娘,俺爹是英雄吗?”胜利突然抬头。“当然。”花娘轻抚胜利的头,“可爹啥时候回来呢?狗蛋说俺爹早死了。”胜利靠在花娘怀里小声嘟囔着。

“胡咧咧,你爹给你捎回来的银元可还在呢。”花娘放下手中的活严厉地看着胜利。小少年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眶低下头从衣襟里扯出热呼呼的银元握在手里。“嗯,爹一定会回来的。”仲夏的午后,蝉儿在院里有气无力的叫着,“嘶”的一声,花娘把手指放嘴里吮着,“真疼!”花娘的心也针刺般地疼了起来。

这一年秋天,屯里来了几个军人,给花娘送来了柱子的遗物,烈士证书、一枚军功章。两双簇新的军鞋,里面有一双还绣着柱子的名字。

这时花娘才知道,柱子早就牺牲了,是太原会战时牺牲的。“柱子是英雄!他一个人牵制了一个班的鬼子。”一个军人说。

“嫂子,你也是英雄。”另一个军人深深地鞠躬。

一刹那间,花娘脑海惊雷一般炸开,她的背脊瞬间弯了下去。

花娘大病一场,好了的花娘依然每季给柱子做着里衣,杏花败了又开,窗花旧了又新,这个院子又迎来了新妇,胜利成家了。胜利在土坯房旁边建了三间木板房。花娘拒绝了儿子儿媳妇的请求,依然守着老土坯房。“柱子回来要找我的。”花娘浑浊的双眼在提到柱子时倏然亮起。

“娘越发地糊涂了。”胜利忧伤地望着。

杏花又开的时候,花娘突然精神起来,对守在床前的儿媳妇说:“把你公公的里衣晒晒吧,日头多好。”

一院落清一色的灰褂子迎风飘动着,花娘颤微微地扶着门框,“花娘,我看到你了。”站在篱笆门旁的汉子笑着,花娘回头看去,房间窗户上的窗花红艳艳的,窗花中间是一个“囍”字。

花娘顺着门框坐了下来,舒了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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