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散文健康&养生专题精选

牙疼杂记

2019-01-23  本文已影响118人  邱继祥

       1

       没有牙疼过的人不知道牙疼的厉害,而牙疼过而没有进过医院的人也不知道就医者有多烦恼。
       经历了治牙,我又同情起牙医来。据说,牙医在欧美国家非常吃香,因此非常富裕。我觉得那是应该的,因为整天对着丑陋的病牙,接触齿缝、牙龈里成年累月积攒的污垢,闻到腐臭的气味,听着病人各种各样的抱怨,看着病人龇牙咧嘴的表情……在我一定是不可忍受的苦刑,而他们竟然勇敢地选择或接受了这份苦差,当然应该得到相应的回报。

       2
 
       好几年前,我就有看牙医的想法了。因为我感到了左边的某两颗槽牙之间常常会塞进一些东西,以至于饭后不仅要漱口还得动用牙签。这在我看来是很不雅观的。有时摸着某颗牙,仿佛感觉到齐牙龈处有一道很深的沟沟,码不实哪天就会断掉。我想要是到医院,医生用特殊的材料,就像给墙壁上的小洞补腻子一样,对着变宽的牙缝和有着沟沟的地方一抹,我的牙缝就密致了,牙齿就平整了,塞东西的烦恼和断裂的危险就解除了。但是由于很忙的样子,又在别的问题上领略过医院排队的盛况,虽然偶尔牙龈上火有点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所以一直没有到医院去,这一拖就拖下来了。
       有一次喝酒,朋友告诉我说他的两边槽牙已经拔掉了四颗,生活极不方便。得知我牙齿尚完好,几乎表现出了明显的嫉妒来,却又提醒我说:“牙这玩意儿,不是小事体,有问题要抓紧看,年纪大了,马虎不得。”我一方面暗笑他的衰老的心境,一方面又觉得他说得在理,但还是因为忙又嫌麻烦而拖着。

       3 

       说说讲讲新的一年又到了。我觉得我应该在新年里有所改变——戒掉香烟,克服拖延症。我觉得两样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难,因为我对自己从来不缺少信心:以前戒烟多次没有成功是因为我自己不想戒,有拖延症是因为有时我想调节一下自己的生活节奏,再说了至今似乎也没有因为拖延症耽误过什么大事情。这次之所以要改变,是因为我在读高中的儿子身上发现了我的某些影子,明知某样习惯不好却愿意放身上养着。——我么,老汉卖花生,就这一堆啦,儿子却拥有长远的未来,老是被坏习惯牵着鼻子走,将来可就成不了大事啦!我知道让他改变坏习惯是没有说服力的,也知道如果我作出了改变坏习惯的榜样或许对教育儿子会有帮助,于是决定把改变在身上养了三十年的坏习惯作为突破口示范给儿子看。
       从2018年12月30日(星期日)算起,到下一周周日,感觉一切稀松平常。第二周开始,感到牙齿隐约有点不适。我不敢确定牙齿不适与改变生活习惯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但我宁愿认为这是改变坏习惯理应付出的代价,便没怎么往心里去,心想忍一忍就过去了。确实,很快就到了周末。在这两周时间里,我做了好多好多的事情:编辑制作了一本四十余页的小册子作为十七岁生日礼物在2019年1月8日那天送给了儿子,校对了新一期校刊的所有文字,并在学生期末考试之前将校刊印好发到了全校师生的手上,为应对期末考试搜集整理了大量的复习资料制作了大量的课件……儿子收到我制作精美的生日礼物(那是我不同阶段为他的成长而撰写的各类文章),表现出受到震撼的样子;学生拿到新一期校刊,课内课外有空都在翻阅着;所教班级的孩子对于复习备考有了更大的把握……我非常享受我的改变,展望新的一年,我觉得一定会有所斩获。
       我把我的想法分享给我的朋友和同事。他们大多认为我没有必要做出改变——老都老了,还蹦跶什么!我觉得他们说的很对,但改变既然是发自我心的承诺,我便应当坚守。

       4

       第三周周三开始,我在吃了几个生核桃之后,右边的两排槽牙很锐利地疼痛起来。我决定去看医生了。但是,我得等到周末再去,因为我的手头似乎还有不少工作要做,于是吃止痛片和消炎药先顶着。
       “这次一定要把它们治除根了,”周六去市口腔医院的路上,我想,“嗯,只要我张开嘴,让医生知道我哪几颗牙不好,修修补补再开点药就好了。”到了医院,时间是中午,四路挂号的队伍几乎一直延伸到中央路边。听说下午1:30开始挂号2:00开诊,不由感叹就医难。“你别看这么多人,真正挂起号来也快得很!”一位四十出头的男人告诉我,“你不知道,医院早上八点开门,六点多钟就有人排队了……”我看看时间,1:30很快就要到了,于是带着满心的安慰等待着。正如那位兄弟所说,挂起号来真快。我领了号,来到三楼,按照提示刷了码,寻寻觅觅,觅觅寻寻,终于在等待区的人海中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我拿出电纸书来,翻阅着《红楼梦》中的《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碰巧就看到了脂砚斋的点评。
       那点评是写给冯渊的。大意是说,冯渊原本只好男色,见了英莲竟把那习惯改了,决定从此不近男色。谁知道呢?竟为争英莲被薛蟠给打死了。脂砚斋点评道:“人要改常,非死即亡!”意即冯渊之死乃前世孽缘,命中注定的。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反常举动呢?我很疑心脂砚斋的点评也是写给我看的——我确定我的牙疼就是我改变生活习惯造成的。我又联想到我的一个朋友因为戒烟而遭遇“鬼剃头”,一年多以后才又长出来。但是,这个想法并没有动摇我戒烟的决心,我自然不相信“非死即亡”的鬼话,但相信“改常”会打乱身体微循环的科学判断。“哼,熬过牙疼,一切就好了!”我冷笑道。
       过了好久好久,我被大屏幕点了名,被指挥到B区8号诊室去。
       接待我的是一位戴着眼镜和口罩的瘦弱的女医生,声音很温和也很好听。她让我在一把很奇怪的凳子——放身子和头的一段较平,放腿的一端的斜上方略微弯了一个弧形——上仰躺着,把一个纱帽子套在我的头上,又把一个围兜子系在我的脖子上,告诉我使用漱口杯的办法。然后在我的头顶侧面坐下来,拖过一盏很亮的探照灯,对准我的脸,叫我把嘴张开。
       她拿着一把唬人的器械,之所以唬人,是因为我曾经在二十多年前带母亲看牙时见过,当时觉得并不起眼:一个镶着有机玻璃的直径不到两厘米的圆环呈45度角连接在一个塑料棒上,乍看像一支圆珠笔。记得那次母亲打了麻药过后,说话间,医生已经用那个东西把母亲仅剩的一颗看上去还很牢的牙拔了下来!从那时起,我对那东西似乎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尽管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这次轮到我了!”我想。
       “你觉得哪颗牙不舒服呀?”女医生一边说,一边用那家伙敲我的牙,碰巧就敲到了我的坏牙。我几乎是嚎叫了一声,因为那疼痛是要超过前两天锐利的十倍百倍的,而且连带着半边脑袋都疼得炸裂也似!她说:“是有点疼,忍着点,噢!”然后她让我站起来,在我的挂号单上画了一个简要的示意图,又拿出一张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对我说:“我告诉你,噢!你这牙呢,初步看已经产生病变了,噢!要么拔了装假牙,要么做个根管治疗。噢!根管治疗呢,你知道的,我们尽量帮你保住这颗牙,但也不能保证就能保住,要是不好的话呢,还得拔掉,要么种牙,要么装假牙!你要是同意做根管治疗呢,就在这个上面签字,然后我安排你缴费拍照……”
       我说:“我还有几颗牙这回就一并搞了吧!”女医生很认真地看着我,在确定没听错我的话之后,说:“我跟你说,噢!牙齿呢,一次只能看一颗。噢!你要做就签字,然后去拍片子,噢!”我签了字,拿着她画了示意图的挂号单前去排队缴费拍照……
       拿了片子回到诊室,再次躺到那个奇怪的凳子上。张开嘴,先接受麻醉,然后就不知道操作程序了,只记得嘴里一会儿被什么器械钻着,一会儿又觉得似乎被什么器械切割着,一会儿又被某器械喷了水,一会儿又被某器械打磨着。每喷一次水之后,医生便让我起身吐口水,如是十来次。于是我很快就熟练掌握使用身边的自动补水装置的方法了。我感到嘴一直这么张着是多么难受啊:有时想咽口水,舌头被摁着,腮帮被扒着,就像打嗝一样收缩着喉结……待夹杂喷水程序的工作做完,医生叮嘱我:“下面不要吐口水,噢!不要漱口,噢!”便对我可怜的牙龈牙根发动摧枯拉朽般的攻势。麻药肯定是管用的,因为痛感不像前述的锐利,却也足以让我哼了两声。我感到什么东西被撕了下来,又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刺进了牙龈,而且左一根右一根地刺。
       我终于感受到了关公的伟大,因为他不用麻醉就接受刮骨疗毒的手术了。我也终于知道牙疼要人命的古训了。但是这些对我都不重要,因为我还有好几颗坏牙要治疗,难不成将这罪受他个十次二十次不成?

       5

       记起很小的时候看到母亲闹牙病的光景了。母亲痛苦的呻吟声似乎这时传进我的耳朵来了。儿子体会母亲的病痛,难道必须要等到自己也年老的时候么?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折腾,女医生告诉我:“这次就到这里了。噢!下次,1月21号,你再来。噢!”我的右边半边脸麻木着,问她一些简单的问题,然后木着半边脸骑车回家了。

       6

       我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先是忍受着麻药过去的疼痛,再是忍受着说话不便、吃饭不便的痛苦,竟然没有请一个小时的病假,而且,而且因为是期末,比平时倒是多上了好几节课。
       有一天课间,我本来已经消停了一天多的痛感竟然突然发作,其时我正在给一个学生个别辅导功课。我捂着嘴,挥手向学生示意:我不能说话了,你回班级去吧!学生关切地看着我,我又向她挥了挥手,意思是没事的,你赶紧上课去。等疼痛平复了一会儿,我打电话咨询那个女医生。她说:“这是正常的。噢!这是正常的!我这边还忙着啦。要是再疼,你明天过来。我告诉你,噢!要是明天我帮你打开来,你就要重做一次。噢!”唉,不管怎么说,听到她说“这是正常的”,我还是放下心来了。果然,直到我们预约的日子前,突然疼痛的症候只再出现一次。

       7

        1月21日,参加统考阅卷工作,完成了手上的任务之后,赶紧到医院去。本次不打麻药。据说这次过后就应该好了。女医生照例让我躺下来,让我把嘴张开,拿着那个让我心惊肉跳的东西扒开我的舌头,在我的舌头右边垫了一块棉球,又在左腮与牙齿之间支了一颗。只听到“叮叮当当”、“嗡嗡嗡嗡”、“呲呲呲呲”的声响在我的口腔内交替着,伴随着牙床被什么东西挤压、钻戳的疼痛,先是不停地在医生的吩咐下起来吐口水和漱口,吐了不知多少口血水,然后漱干净。医生说:“从现在开始,不能吐口水,不能喝水,不能漱口了。噢!”我的嘴一直张着,舌头又被棉球戗着,特别想咽口水。可是这得借助舌头和牙,然而舌头不能动,牙更不能动,只好任凭喉咙“咯咯”着,口水咽不下,便想呕吐,所有的口腔肌肉都僵硬而且酸痛了,身体不由得扭了一下。医生大声说:“别动!别动啊!不舒服是正常的。噢!忍一下,噢!”我不知道还要忍多久,我只知道这是必须要忍受的事情,既然医生说要忍,那我就必须得忍着。
       医生让我起来去拍片子。拍完片子又躺下来。再次张开嘴。我的那颗在治的病牙周边无疑是疼痛的。与之相对的上面的一排牙齿也刺心地疼痛起来。医生一开始就告诉我说治疗要一个小时一二十分钟的样子。医生的话是对的。“我已经把你转到牙周科去了。”她说,“你去拍个片子到六楼牙周科去吧。不用挂号。我这边好了。噢!”我问她为什么这么疼,她说这是正常的。

       8

       牙周科的治疗带给我的痛感一点儿也不比根管治疗少。我感到牙龈里被注进了好多药水,鼓胀胀的。
       “牙”者,即“齿”也。齿,有时又作“年”解,所以,牙就是岁月。从锋利如刀的新牙,到磨损钝化的老牙,其间相隔的自然是岁月。然而在牙齿不曾疼痛的时候,我们竟对岁月的流逝几乎无动于衷,直到牙疼的一天到来。
       我猛然觉得,我们大多数人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马齿徒增”。

       9

       昨天一整天,我忍着痛上班,忍着痛干活,忍着痛吃喝。有经验的人告诉我:“这不正常啊,照理说做完了就不该疼了呀!”说得我心头别别地跳。我还是很珍爱生命的,便打电话咨询。女医生说:“这很正常。你要是觉得疼,可以吃点消炎药。但我不建议你吃。你的牙不好,牙龈也发炎,牙床不牢,要长几天才会好。牙床骨头上的神经又拉不掉。疼很正常,噢!”我决定听女医生的话,忍着痛,不吃药。
       晚上请老婆帮我熬点流质食物,泡了点饭吃下去,又灌了点果汁,然后睡觉。半夜里,痛感消失了。不一会儿,饿醒了,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我把很多年前很多年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就在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早起的闹钟响了,该上班了。

       10
       
       牙疼暂告一个段落,治疗尚未结束。这件事不停地提醒着我:衰老在进行中。
       不时提醒我这个信号的人事自然不止这一项,但是牙疼却似乎是所有人事中发出的最为尖利的声音。我在这一个多星期的牙疼中,体重减轻了三斤多。照照镜子,看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夜里的睡眠也渐渐地变得不踏实了。
        在睡不着觉的夜里,我盘点了一下这些年走过的路,发现确实错过了很多风景,也耽误了很多事情。耽搁了的,有些是可以忽略的,有些却是不可原谅的。古人说,白日将尽,可以秉烛。我的白日尚有不少剩余,这剩余部分可得紧紧抓住。一次开车的时候,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了华晨宇翻唱的歌《趁你还年轻》,我的心一下子被撞成了重伤:
        ……
        你可要知道什么原因有人羡慕你,
        是因为他们曾经也年轻;
        你可知道什么道理有人嫉妒你,
        是因为他们不能抓得紧——
        …… 
        这是我高中时代耳熟能详的一首歌,已在我耳边消失多年,我从来也不曾在脑海中漂浮过关于它的记忆,不知道它曾经是否激励过我,但我确信如今它正在通过华晨宇那撕心裂肺般的呼号让我愈发觉出生命的可爱来了。

        11

        岁月可以老去,心却必须青春。牙疼虽然不好受,但生命的韧性足以抵抗它。早已经历过牙疼的母亲曾在二十年前拔掉了最后一颗牙,然后又装了一口假牙,如今已达九十四岁高龄,仍然热爱生活,仍然将自己的床褥、居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处在牙疼刚刚开始岁月的我,又有什么值得顾影自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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