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理由
为什么她总认为他欠她的一笔账呢?!
那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承诺。进而觉得,他欠自己实在很多很多呢!于是,为发散掉内心的戚怨,她总爱时时就要耍个脾气,对他爱答不理。
人的心思,总体上是个最复杂和最难缠的东西。根本到了她自己本人都无从调教和调控,也无从制裁和制约的奇怪地步。
她承认,也许,“无时无刻”这个词汇对于她对他的想念来说,基本是个言过其实的形容。但每天至少会有那么一两刻甚或数次,他从天而降,带着哐当一声滚落进她的胸怀。有时竟是毫无征兆,就那么突其不意的袭卷而至;有时是浓浓的,有时是淡淡的,有时是欢天喜地的,有时是忧郁难耐的——那些种种的感觉,取决于她自己当时的心境状态。
当她看见一句书中的话,偶然打动了她的心弦,同时,她立即牵连到他——“嗯,这差不多的话语你对我讲过,而当时我竟是那么不知好歹的胡乱就拂了你的心意”。
当她看见一帧图片,是一片神秘的蔚蓝的静谧的湖泊,也立即牵连到他——“若有你陪我去旅行,即便历尽艰辛万苦,我愿随你走遍海角天涯”。
当她读起一首诗歌,“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我都愿你拿去!”——“这样的爱意,我多想分分秒秒回报与你”。
当她吃到一口熟悉的美味——“哇,那是哪个年月呢?我们曾在某某地点某某时刻某某酒家,你与我享用过这欢乐的美味”。
当她独自漫步在冬日的街头,她热切的看到——迎面而来正是他的身影,正微启笑颜准备展开双臂,或幻想握住她的正是他温暖宽厚的手掌;
当她从夜梦阑珊中微启双眼,接触到从窗帘缝隙透过的一缕晨曦,和着昨夜梦境——他立即久别重逢般给她一个飘渺的拥抱。
他们牵手走过的街衢,他们观赏过的电影,漫步过的公园,曾经游历过的山川,它们都还在,甚至不曾走出她的眼眶,更不曾离过她的心怀,总若呼之欲见,仿若发生在几分几秒钟之前。留在脑海中的印象之深刻之新鲜,就像刚刚出炉的牛角面包,还冒着缕缕焦香的气息。
无论他走的多远离开的多久,她,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听到,曾经在历经那一切时的时间地点和他的音容笑貌,清晰的就像他一直就在她的面前,正在用最吸引她的低音说:“嗨!宝贝儿!”
有哪个日子不是珍贵的呢?无论周三,周六,下个周一;无论夏,秋,冬,春,凡是和他有关的时间,每一秒,都像是粉刷上一层金粉的硬币,它们一枚枚,紧实地排列在她的神经末梢上,并且为她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若她看到听到想到感到的是一个只够牵扯到微微的念头,也许为此支付的是随手一枚五分小金币;若她所看所听所想所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她为此支付的就是一枚金灿灿沉甸甸货真价实的大金币。她的库存中金币殷实,足够受用此一生。
但是,为什么还是总幽幽地认为他欠自己一笔债呢?
看见熙来攘往的车水马龙,她会想起他的诺言;看到光鲜亮丽的现实世界中任何具有诱惑性和享乐性的、尽管浮华但确实华美的物质生活表面,她会想到他欠她的承诺。
贪图享乐,追求安逸,不劳而获,为所欲为,期待别人为自己创造自己想要的一切——其实是她一贯的本质。
但是,想要这一切欲望得到满足的前提是:“这一切只能而且必须,是你捧给我的。换作他人,即便是给我一座金山、一片银海,乃至整个宇宙的财富,我也无心攫取一毫一厘。”
这其中的原因,有人懂吗?他懂吗?
不知道有一天,那记忆是否会如老照片般模糊不清褪去鲜亮的光泽,甚至因岁月的撕扯磨损,折皱的让任何人都辨识不清,她自己也拼凑不齐所有的细节。
但不怕,一旦它们不再鲜明不再清晰,不完善不翔实,没关系,她不会害怕,她也不会伤心——它们还埋藏在她的另一个宝库里——她的文字里。当有一天翻动那一页页,一年年,一切又会同样鲜活靓丽起来。对于这一点,她非常自信。只要避免掉一个尴尬的遗憾——若非罹患阿尔茨海默病——除非神经系统退行到让她对这个世界辨识不清,完全分辨不清所有一切,那么,无论翻动哪一页,她相信自己都能看见他,抚摸到他。
如同今天一样,活灵灵地,豁然间,他就行动在自己的面前。
她问过自己地内心,该把这一切叫做什么呢?
有一天,她看见这样一条微博:“我的世界,没有你,很久了。偶尔想起你,忆起往事,那些不再清晰的,那些渐行渐远的往事,我没有大悲大喜。我也不奢望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也害怕信誓旦旦。人,越长大越孤单。爱,越长久越懦弱。这个世界现实的可怕,见证了无数的聚散离合后,我们消散了年少时的勇敢。谁还能如当初般不顾一切?”
但是,她却想说——谁能说缺少了年少时的勇敢和当初的不顾一切,就一定是懦弱,而不是一种伟大的成熟?
只有成熟,才会令人失却大悲大喜。
至于小悲小喜小思小念,恐怕世人难免其俗。
当一个人独自在黑暗中漫步,除去耳机中包围着自己的音乐,没有其他陪伴。她默想那不知在远方何处的另一个人。这个时候风儿这么好,他在哪里又做着什么?沐着风还是听着雨?醒着还是已经早睡?想着想着她不禁为自己赞叹,赞叹自己已然成熟。欣喜自己从不敢碰触的过往中摸爬滚打一路走过来,身心还是好好的。内心有个声音抚慰着自己,对自己絮絮的说:其实,说说它,有什么呢?让静默的岁月听一听,也许并不坏。
好歹这也是她能给自己的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