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要替李安感到难过了
不要替李安难过了,但不是因为“他已经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享受着更高级的自由,你应该多想想自己的处境”这些庸俗的垃圾话。而是因为别的一些原因。
2003年,以《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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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李安,拍了一部超级英雄电影:《绿巨人浩克》。这可以说是进入顶级好莱坞电影圈的邀请函。然而众所周知,这部电影最终以失败告终。不仅票房失利,口碑也很糟糕。
想在超级英雄电影里注入自己情感(父子关系,对内在人格的抗拒和接受)的李安,迎来了一次大失败。
然而,他的下一部电影就是《断背山》。
以《绿巨人浩克》为自己反思的源头,李安明白了自己优劣势所在。如果没有《绿巨人浩克》的失败,会不会有《断背山》的成功?
身在西方文化漩涡中的李安,保留着最东方的情感内核,他该如何处理这种冲突?这成为他之后电影的核心:抓住人类共同的情感命题。消弭东西方的界限。
《断背山》本来是一个非常彻底的西方故事,它来自于安妮.普鲁的小说《断背山》,收录在她的短篇小说集《近距离:怀俄明故事》中。这个故事不仅美国,而且是西部的美国。然而最终电影呈现的:内敛、深情,还有与家庭的关系。你也可以说它是一个东方故事。
在《绿巨人浩克》中没有做到的事情,两年后李安做到了。
从客观角度来说,李安是个成功者:世界级的艺术家,世界级的声望,世界级的资源。然而李安身上不存在任何成功者的突出痕迹。他不给人一种成功者的笃定和压迫感,反而总是让人怜惜的感觉。因为他从来没有在成功者这个身份下定居。
他永远在挑战失败的可能。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个新人印度演员和一只老虎,一个加拿大人写的印度故事,一个宗教故事,一个人类和动物的寓言。大笔的资金。难度巨大水上拍摄。
但这部电影成功了。
在我们觉得他好像已经稳了的时候,他又以一种新技术拍了一个小故事《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迎来了导演生涯中第二次的失败:票房的失败,以及口碑的争议。
这几乎是李安独有的失败。他不是自然而然的走在自己路上遇到了失败,而是主动去迎接失败的那种人。他不迷恋成功的稳定感,而是在不停寻找艺术更宽阔的地带。他看上去很温柔,永远没有把握,也没有自信……然而什么东西能比水更强大呢?
他不是斯皮尔伯格那种安全型的导演,也不是伊斯特伍德那种坚硬的导演,他不是那种天才型的,神采奕奕的,或者爆发型的,或者剑走偏锋的……他从来不是那一类。我甚至无法想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导演。
他本来完全没有必要来当这个金马主席。但他一直没有忘记金马直接改变了他的境遇。他对华语电影也充满了期待。他不是那种逃避困难的人。
事情发生了。每个人都心疼他。因为他对金马是有自己的愿景的。
但是,事情过了这几天之后,我今天忽然想:最佳导演张艺谋和最佳影片《大象席地而坐》,你无法想象一个电影奖同时肯定了这两者,而两者可以说本身是一种审美的分歧。甚至,最后导致吵翻天的对立。都决定了这是最重要的一届金马奖。
李安不用难过,圆满很重要,但重要也很重要。电影人的努力有没有被浪费?没有。电影的价值反而是被强调了。至于是不是代表了某种终结?没关系,事物总有终结之时。终结也是某一种开始。
最重要的是:这才是李安。失败永远是他成功的一部分。没有失败,就没有李安。李安最迷人的部分,是由失败和无奈组成的。
我们爱李安,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他从来不绝对。他不是一直在成功。他离地一米,在绳索上静静走着。
我们东方说“月盈则亏”。东方事实上不相信有真正的圆满这件事,就像月亮一样,它一直在变。而月盈那一刻的出现,既不永恒,反而令人伤感。
李安今年64岁了。他依然是世界上创造力最强的艺术家之一。而他创造力的一部分,正来自于他的“弱”和“不稳定”。让我们在这变动的世界里继续爱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