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的鳞片
他叫奇奇，我们从小学就认识，我对他儿时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他有点幼稚，游戏时又极为认真；喜欢做恶作剧，又总被人欺负。
奇奇脑袋硕大，却有两个极不相称的小眼睛，总让人觉得长相狡猾。但说起话来结结巴巴，这又会出卖他“狡猾”的脸。
直到今年的夏天，我们重新建立了联系。
记忆里小个子的奇奇已经长高了，身材肥胖，头到是变得更为硕大了。在眉宇间，我仔细搜索着他年少的模样。
那一夜，我们一直聊到烧烤店打烊，又走到旁边的公园聊了很久。
我们都不喝酒，所以这对话清醒而深刻。
他说他开了一家工作室，承接网易的一些游戏外包设计。
他说他妈妈得了癌症，但逃离了死神审判，逐渐康复。
他还说他刚刚贷款首付买了房，给妈妈买了车。今年年底就要结婚了。
奇奇的神情波澜不惊，甚至我和他开玩笑的时候，我可以看见他的脸上会有明显的克制。
那神情离我很近，近到我半月前还在我领导的脸上瞧见过；那神情离我很远，远到我不敢相信“它”会在奇奇脸上出现。
于是，我笑称“张总官威肃杀啊”。
我说不清那神情中究竟蕴含着什么，严肃？克制？局促？风霜？司空见惯或者少年老成，我说不上来，也可能都有。
我不知道我具体说了什么，让他逐渐“融化”。
现在回忆起来，只记得那一夜很梦幻，也很残忍。
后来，他说甲方的对接人都是中年女人，他戏称为“甲方妈妈”。
“甲方妈妈”经常催赶项目进度，也经常提出修改需求，于是他每天加班到凌晨。
他身体越来越差，长期的熬夜、吸烟，使他的身体透支，在医院检查出了脂肪肝。
免疫力的下降，使他饮食稍有不慎什就会过敏，导致全身浮肿。
最后他听了医生的建议，把烟、酒都戒了。
1.张总的自白
考大学的时候分数低了点，但专业课不错，最后我在长春念的大学。在大学里我的专业课年年全校第一。
像大学里大部分人一样，我恋爱了，和一个学音乐的姑娘。
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琳琅。
琳琅符合我所有择偶标准，样貌清秀可人，性子温柔，身材苗条，最重要的是她很会撒娇。
她也很喜欢我，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我们终究也没能走到最后。
“为什么？”
因为姑娘的母亲不同意，觉得我穷或者是怎么样吧。
就在大学毕业前，琳琅家里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工作，毕业后回杭州老家做一名学校的音乐老师。
由于我的专业课优秀，学校说可以保研。
但琳琅家希望她可以在杭州生活，我放弃了保研的机会，并开始向杭州海投简历，计划留在杭州。
那个时候琳琅的母亲对向她施压，催促我们分手。
就因为琳琅给他妈看了我照片，讲述了我大致的情况。
我什么都没做，甚至来不及做，我不知道我错在哪了。
琳琅有时会像一只小猫一样钻进我的怀里，呜咽的轻声痛哭。
我只能安慰她：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毕业，之后到杭州找你，杭州网易已经给我下offer了。到时候我会在杭州落户，面对面的和你妈面谈，她会同意的。
我爱她的温柔，同时也要包容她的软弱。
次年，我刚刚到杭州入职，我在我逼仄的出租屋里接到了琳琅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不由分说的将我一顿臭骂。
我不知所措、又害怕，我僵在那里听着电话那头的咆哮，无比真切。
“她妈说了什么？”
就是你不要脸、缠着我女儿、我绝不可能同意你们......诸如此类。
我在咆哮的间隙听的见琳琅的抽泣和不甘的叫嚷。
那咆哮反倒让我斗志满满，因为我很快就会在杭州落户；我也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会变得富有，给琳琅更好的生活。
我以为这样她妈就会接受我们。
于是我和琳琅开始了“地下恋情”。我能感觉出来，那时候琳琅总是刻意的避免谈论我们“敏感的”未来。那段日子很焦灼，也很甜蜜。
后来我拿到了杭州户口，我忐忑的准备了关于我的所有“资料”；学历证书、获奖证书、网易offer、工资条、落户成功的单据等等......
我决定和琳琅的家里摊牌，可笑的是她妈妈根本不想见我，最后终于同意和我视频通话。
你知道吗？我一张一张的把我自己摊在别人面前，我说，阿姨这是我的学历学位证书，我是可以养活你女儿的，他不会和我受苦；这是网易的offer，我在网易上班，要不了多久我会升职、加薪......
“她妈妈又和你咆哮了？”
没有，这次她出奇的冷静，甚至是同情、悲悯的口吻对我说：“孩子，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是我依旧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屏幕那头，我真真切切的看见琳琅满脸的泪水。
“小奇啊，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心平气和的和你讲，别纠缠我女儿了，我永远都不会赞成你们在一起的。”话毕，那头就挂断了视频。
我一个人坐在出租屋里，不知道抽了多少根烟。
兄弟，那眼泪啊，就不受控的飚出来，我终于知道事情根本无法挽回。
2.神坛之上的勇士
奇奇的描述这些的时候，神情终于融化。我我好像明白了，他让表情走上高高的“圣坛”，是为了不触碰那心底的脆弱。
最后，我问他，你恨那姑娘么？
兄弟，你说我怎么恨啊？我也想过，也有人和我说过，是不是还是不够爱？应该背上行囊然后一起私奔？
那么勇敢的姑娘一定是有的，可琳琅不是，我也没资格说让她勇敢。或者说她也不用那么勇敢就可以生活的很好。
或者说她的生活中不需要勇气，而她仅有的勇气也都给了我。所以我不恨她，她也没错吧。
是啊，身躯已不再弱小的奇奇，已然被那当头棒喝打的“万劫不复”。
坠入谷底的他，又怎么能去怪罪，曾带给他无限美好的琳琅呢？
刘总逐渐恢复他“高坛”上的复杂神情，说道：“那之后我就告诉我自己，我要拼命赚钱，不惜一切。”
那段时间也是奇奇妈妈确诊癌症的时候。
我想，是不是那奋不顾身的爱情让他忽略了所有事？奇奇是不是在“万劫不复”的时候，因为妈妈的病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家呢？
我不得而知。
奇奇回归了“家庭”，返回了老家。按照他老妈的意思，今年年底完婚。
没有琳琅的奇奇会是怎样的？
之后我又恬不知耻的问他，“你爱那个要和你结婚的人么？”
恍惚间，那高坛之上回应了一句，“重要么？”
那一刻，我如鲠在喉，我相信的所有高尚的、美好的大道理，被噎的死死的。
奇奇让我心疼的不敢说话。
3.巨龙和公主
我知很多大道理，但无法恬不知耻的向奇奇当面说出。
很多人的勇气已经逐渐退化，有些是靠“自我养成”的。
我从不想否定谁的生活，即使那生活平淡到无趣，但只要你是真的喜欢。
“喜欢”这两个字像一把刻刀，可以雕刻你灵魂的模样。
可是明明有喜欢的事，为什么要禁锢你的灵魂？
然后，活成“大多数”人的样子？
《我的团长我的团》里有一句台词，“中国人连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
我曾有一样的同感，这也是我的死穴。
最好是一步到位，一件事解决一辈子的问题。考个公务员吧、找个有钱老公吧、买个大房子落你名吧，这件“大”事干完，把耳朵捂起来，脑袋插进沙堆，就这样过日子吧。
怕麻烦、怕不舒服，于是肢体都快退化了，更何况勇气？
危机感让我开始看书、健身，让我不要捂着耳朵过生活。
还有一部分人的勇气退化，是被圈养的结果。
郭德纲拧着眉头这样说道：“这行太难，我受过的辛苦我知道，我没打算让儿子也入这行。”
这是郭麒麟入行说相声时，“父亲”郭德纲说的。
儿子血液里流着父辈的血液，但并不代表父辈就可以左右谁的生活。
澳洲、美国、英国，哪怕全世界想去那留学读书都行，郭德纲早就已经都为儿子郭麒麟安排好了，学成归国后是当律师、还是医生，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多好。
有人说“世上没有不是的父母”，这做父母的情感怎能体会不到呢？可孩子的生命不该是崭新的么。
“孩砸，澳洲、美国、英国，留学想去哪？”
“爸，我想去天桥，撂地。”
自闭寡言的梵高，一生坎坷。即使心爱的姑娘把他当怪物对待，即使一生孤独只有性病相伴。
但每想到那样性感的星空，那样澎湃的向日葵；你会对他说：回家找个班凑合一辈子算了。
你说的出口么？
你的软弱断送了你本来独特的灵魂，你不敢坚持你喜欢的事、你喜欢的人。
我有时也在想，琳琅真的是没有勇气吗？还是她或许早就想摆脱一个叫奇奇的男人。
你终究辜负了自己，成为了别人。
你活成了你的妈妈，但是你确定可以比你妈妈活的更像你妈妈吗？
从前人们喜欢少年斩杀巨龙，解救公主的故事。后来，人们又喜欢听少年斩杀巨龙后，自己长出鳞片的故事。
但在我身边的那个少年，没能斩杀巨龙，公主也离他而去。而最终少年还是长出了鳞片。
所以少年斩杀巨龙需要勇气，公主对少年一往情深也需要勇气，两人一辈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更需要勇气。
但是，人们却说那是童话里的故事。
那么，愿童话永存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