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台风的人

一

茫茫江湖，每个人生命里都有很多的朋友，在外人面前可以用铁瓷，酒友，闺蜜，死党等称谓形容，但称得上生死与共的在和平年代里少之又少。

小韩就是我身边那个经历过生死的朋友。

他是第N批南漂佛山的义士。比我晚几年，而且还是组团来的。

小韩毕业于哈尔滨一大学环境工程系。大学里就是著名的不安定因素，整天觉得自己是未来的商业巨子，榜样就是叶荣添，理想就是大款。身边99%的人觉得他太能得瑟还有点傻逼，于是他带着剩下的那1%的亲信南下佛山成立了人生里第一间公司。主要业务就是白蚁防治和室内空气质量检测测与治理。当地人叫做除甲醛。而这个团队在佛山创业江湖史上被人们称为东北军团。

我喜欢东北军团，经常和他们在一起玩。大家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掩饰，不纠结、不计较叫我感觉很轻松。

创业初期没有业务，大家也是一样的傻乐。在季华园酒吧一条街没有拆除前，那是我们的乐园。我有理由怀疑我的肥胖和尿酸都是那时候堆积的，经常喝大了拿着瓶子去厕所，上面喝下面放。

二

小韩怕过年，我也怕过年，并不是因为我们苍老了一岁，而是每次过年回家，兄弟们总有几个回不来。我最怕听到的话就是：

“航哥，等过了年，给你带俺家那嘎达特产啊！”往往说了这样的，几乎过了年就不会来了。

11年春节前夕，最后一个兄弟宝成说，“航哥，过了年我……”

没等他说完，我告诉他：“人回来就好！”

过了元宵节小韩和我没有迎来宝成。

晚上12点宝成来了电话，说家里给他找了工作。他是家里老大，还个妹妹，父母的意思是还是在家靠谱些。

于是当初威震江湖的东北军团就只剩下小韩一个人了，当然还有我这个编外参谋。

三

整整半年的时间，小韩低落得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是否还要继续坚持，恰逢那段时间我也因为某些无法抗拒事情变得压抑烦躁。

时逢小韩29岁生日。当晚，他醉倒在林记生蚝大排档的路边，浑身颤抖，然后哇哇大吐。嘴都没有擦干，挥着酒瓶子，喷着白沫问我：

“我擦，这个世界怎么了？兄弟们当初的誓言呢？怎么连宝成怎么都特么跑了？”

我也喝得也不少，想到近来自己的心烦和压抑，点了根儿烟：

“可能大家的心累了，真的挺难的。其实小韩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在这里都会有心慌的感觉，因为我们在这里始终是漂着的，我们的根儿就不在这里。”

街风凛冽，雨水唰唰有声，小韩醉酒后的老家话，我听不大懂。不过“理想”、“梦想”这俩个词清晰出现了很多次。路灯下的小韩，对着自己的影子边喝边痛哭流涕。眼泪口水一大把，鼻涕泡泡忽小忽大。我真担心明天他酒醒了以后就离开佛山，离开这个对他不眷顾的城市。

四

第二天双台风来袭，我市近十年来首次发布红色台风预警，学校和很多单位停工停课。

一大早，接到小韩电话：

“老航你知道吗，我不是东北人，额是山西人，额不能给晋商丢人！某些眼前希望的破灭其实也是好事，起码不用再每天带着不现实的期望，现在好了，可以立刻死心去投入新的开始。你信哥们能再起来吗？”

小韩的话像针一样扎到我心里，

“肯定的啊！再苦再难，有哥们陪你呢！”

“要是不下雨，咱俩去高明蹦极吧！刺激！据说玩过的人下来以后都会发现人生的意义，有了新的生活！”小韩说。

听罢，30岁出头依旧激情澎湃的我做了现在想起来巨傻逼的一个提议：

“我中学最喜欢的歌就是《追风少年》，双台风有啥厉害的，你看现在那风也就5级吧，台风怎么了？能有小时候咱大北方的沙尘暴牛逼吗？我的兰博29还没有冲过东平大桥的大坡呢，你的捷安特也没有吧，我们顶着台风冲上去，我们做追风的英雄。怎么样，这样发泄不比蹦极刺激？上去以后狂风暴雨里照个相，万一拍到台风眼发QQ空间。够咱吹一阵牛逼的！”

寻求刺激，迎接新生这个念头原本是我们迷茫草原上的一点点星火，可这个提议就像是平地刮起一阵狂风，迅速将俩个迷茫人心中的火势蔓延成一片。火光将我们的脸映得通红。小韩激动地说：

“擦！想着就刺激！干他！”

我们顶着狂风急雨来到东平大桥底集合。稍作调整，深呼吸，随后跟注射了吗啡一样，怒吼一声开始冲坡，可越骑越心里没底，雨越来越大，风几乎把我放倒。小韩边喘着粗气边大喊：

“我就不相信什么特么命运，自己的命运永远在自己手中，什么东西都别想掐住我命运的咽喉……与天斗……”

我曾怀疑当时老天真的听见了他的话，于是当我们即将骑到大桥中间的时候，一阵狂风猛的袭来，我只感觉天和地忽然对调，自己被吹倒在桥面，车子重量远没有我大，更是被吹出去几十米。

我拼命大喊小韩，可什么也喊不出来，气压太低了，只能玩命张嘴，任凭声带费力的抖动，却丝毫弄不出半点声儿来。眼前的大桥消失了，身边就是厚重的云层。雨此时也大到了极限，作为北方人的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暴雨，那感觉简直就是站在黄果树瀑布下，最恐怖的是身边的云层里传来滚滚雷声。无助的我只能凭直觉和本能的求生意识紧紧抱住大桥围栏。

那一刻我是真的有点怕了，呼吸困难，严重缺氧，起初脑子似乎一片空白，可一会却又像过电影一样猛然间想起很多事情，眼前的一切全是水，平生第一次有如此感觉————我可能要死了。

我们在地上趴了很久，云慢慢散去，雨势渐小，气压上来了，命不当绝，我们劫后重生。我只记得我当时很感慨，对小韩说：

“我擦！这台风可比北方的沙尘暴牛逼多了！吓死我了！活着真好，我告诉你小韩，经历这样的风雨，你说以后咱还特么怕啥！”说着看着桥下滚滚的奔流，由于台风雨大，江水涨了最少8米，岸边的渔民小屋早已被淹没，不由一个寒颤。

旁边的小韩一脸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拍着我肩膀：

“我们没死，破台风算什么，我知道我们从今以后一切都会不同，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就在此时此刻！”

五

自那以后，韩总揣着所剩无几的青春和还未干涸的理想，开始了新的征程。为了专注，他不再陪我钓鱼、不去酒吧、不再打球，每天只睡5个小时；特别是隔绝女性，江湖盛传他家的蟑螂都是公的！

几年里他卖过老家土特产、开过美利达自行车专卖、卖过苹果手机、和在佛山一切明星演唱会的门票。牛逼的是以上所述的都是同一时间段进行，我曾经怀疑他有分身之术。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放下自己的专业和梦想，终于在前年重新成立环境工程公司，还扩展了项目，甚至承包了佛山的化粪池工程。

前几天一起吃饭，他告诉我他要去沈阳弄分公司了，运气好不久就会上市啦。

我们都是跋涉在人生奋斗路上的过客。极限不是作死，梦想也不是理想。

光幻想做梦不去行动，最多只是梦想。

敢于吃苦去拼搏的梦想，那才是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