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照上的无头少女
你在时光的那里,而我在这里,我们只能在梦里相遇。
文/長卟哒
我哥,三十二岁黄金单身汉,我,二十八岁大龄剩女。
过年一大波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开未婚大龄青年的吐槽大会,我坐在一边只能尴尬地笑,一边应付着她们说要相亲的事,一边扭过头看向我哥,心想:竟然没有一个人说他这个单身狗!
他身体陷在沙发上,一声不吭,低头玩弄着手机,阳光透过窗户,穿过摆在窗台上的绿萝洒在他的脸上,有几片叶子的阴影。浅笑安然,还是那十八岁年轻的脸庞。
哥除了智商比我高,皮肤比我好,身高比我高外,我觉得没有任何优点了,他每天都要和我作对,让我觉得我可能有一个假哥哥。
我刚想给亲戚们说一说那个从小欺负我,让我背黑锅的单身哥哥,嘴动了动,突然想起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然后就呆呆地坐在那里,母亲扯着我的衣服喊我,声音扯着我的鼓膜震动,就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依旧是无动于衷,双耳闭合,假装听不到。
只不过视线逐渐模糊,我的大脑开始愈发变得混沌,在这混沌的边缘,面朝着他坐的那个方位,却泪流满面。
(一)
小时候哥把邻居家的窗户上的玻璃给敲了,结果邻居气冲冲地找上门,哥硬是说是我敲碎的,只不过他的这个谎话编地漏洞百出,一眼就被识破了。
因为邻居家窗户前有棵银杏树,当时我才四岁是怎么也爬不上那棵树,也没有办法拿着一堆石头去砸玻璃。
更不会把那个摆在橱窗里的变形金刚模型给砸倒,从窗户口掉到地上然后拿走。况且我对玩具也不感兴趣。
哥像头很倔的驴,明明大家都知道是他做错了,真实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他依旧是不承认,非得家法伺候。
看到他因为各种调皮犯错,还总冤枉我挨打,我就坐在一旁咯咯地笑,哥总是气地瞪着眼睛瞥我。
哥调皮欺负我,我也不甘示弱,我总是能找出他藏在他房间里的期末考试卷,拿着那张划满红叉叉的卷子欢快地去找我妈。
然后妈就会对他进行好几个小时的思想教育,把我惹得最难过时会拿着他的卷子去找爸,他必遭狼爸的一顿教训。
他说我阴险,我说他奸诈。然后一脸坏笑地对着他大叫说:跟你学的呀,哥。
然后他总是伸手就要去拽我的辫子,我也总是抬脚要去踩他的鞋。
小时候的时光就在和哥的各种争吵打骂中度过了,一言不合就开打好像是兄妹之间的契约,彼此都是热血青年,谁也不肯服输。
(二)
直到有一天,哥突然特别友好地跑到我卧室,笑脸相迎地问我,你们女生喜欢什么东西。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必有阴谋。我喜欢海贼的全套漫画,给我买吧,不谢了。
他拿着放在我书桌上的笔敲我的头说,你想吧。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妹妹应该是我弟弟。然后快速从我视线中消失了。
留下我大喊,看吧,你也不是我哥哥。只剩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哥变得越来越奇怪,校服上出现各种鬼画符般的图案,把肥大的校裤卷到膝盖以上。每天我起床照镜子刷牙,他都要呲着牙跟我抢镜子。
当我坐着吃早餐的时候,他匆匆忙忙地提着早餐骑上他的驴(注:哥骑了五年的山地车,除了铃不响其他都响)一骑三晃地溜走了。
我捂着嘴对着妈偷笑着说:看,我哥像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到地里插秧的学生。
一个初中生的我比他这个高中生学业轻松好多,总能在下午早早地回家。趁他不在,我悄悄地溜进他的卧室想要找出他最近不是很正常的原因。
他的卧室很整洁,每个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稍有变化他好像就会发觉,他像福尔摩斯一样能看透所有事情的细节变化。
还总是给我说,防你也防贼。
我也总是给他说,防你也防土匪。
他的抽屉和柜子却没有上锁,是因为都被小时候的我拿着找他期末卷子时给弄丢了,一直也都没有换家具。
我翻过各种模拟卷子,然后在书桌下第三格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叠用牛皮信封包起来的信纸,满满地全是字,满满的也全是浮在纸上的单相思。
看得我的脸上浮起一朵夕阳红,心里嘲笑了他n次,那有点丑陋的字体和模仿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可爱的文字,我的口水差点喷出来。
开头总是“想你呀,梦露呵”,末尾总是“永远爱你的小贤”。
初步断定,我哥小贤换了相思病,女主角是一个叫梦露的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冷女子。
我干咳两声,捂住胸口,嗯,差点要喷出恶气来,污了这纯洁的文字,也能想到哥跟平时对我态度相反时认真且怂的模样。
然后快速地放好,摆好位置,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回来时发现后的暴怒。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特别安静地回来关上卧室门,然后就认真地刷模拟卷了。
果然爱情里面,他变傻了。
(三)
他高考后一直闷闷不乐地窝在家里打游戏,而我一直待在辅导班里上枯燥的数理化。
当知道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妈偷偷地给他查了他一直不愿提起的成绩,我们全家欢呼,他的成绩可以入重庆的一所高校。
我笑着给他说,恭喜你呀,可以把你那头驴给换了。
他没搭理我,依旧敲着键盘,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上乱作一团的游戏。
之后吃饭的时候,我总是去他卧室叫他吃饭,他依旧是不言语,变成了最冷漠,我也最不习惯的样子。
我怒气冲冲地吼他,喊他,他仍然是无动于衷。然后我一甩门,生气地从他卧室里出来对着妈妈说:妈,你看看你儿子,他要疯了,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妈前几天还是高高兴兴地,现在却是一脸愁容地对着我说,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拉着妈说要去劝劝哥哥,我指着哥坐的那个方向喊,你看他一直坐着不吃不喝会死的?
妈突然哽咽了,不说话,一直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看医生。
我惊异地看着妈充溢着泪水的眼睛,看到了绝望与苦情,再多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苍白的医院里,看着游弋在过道上的人群,苍凉而又悲痛浮在每个人的脸上。
妈拉着一声不吭的我进入了心理咨询室,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面目狰狞地像个张牙舞爪的鬼,目光透过我的眼睛想要把我从头顶生吞,吞的时候发出口水的跐溜声,然后缓慢地吐出字来:你得了妄想症。
医生开了好多精神镇定的药物,又要我配合一下心理治疗,说要让妈把所有引起我产生幻觉的东西都藏起来或者卖掉。
妈出了医院假装镇定地对我说,你哥在高考出成绩那天…从…咱家五楼跳下去了……那天你刚好在辅导班,你哥他…再也找不到了。泣不成声。
我呆站着,无声无息地流着泪。
之后妈怕我又犯妄想症,把哥的东西全都一个一个册子整理好放到箱子里。
工人要搬走的哥的旧物的时候,我看到箱子里一张高三的毕业照,照片上缺了一块,我从那堆杂物中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刚好是一个女生的头像,被小刀切掉了。
对应着下面的名字,我看到那个毕业照上的无头少女叫:梦露。
突然想到自己在辅导班那天还和朋友们讨论新闻并感慨唏嘘,竟然有个叫梦露的女生因为考试不理想跳河了。
(四)
妈给我灌了药,我精神镇定下来了,眼前的景象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哥的身影逐渐融化在阳光中,与空气融为一体了,成为了这世间的一种元素。
我想现在我二十八岁了,如果哥还在的话,现在三十二岁早就和梦露结婚了吧。
现世不曾相伴,愿他们来生重逢,三世情三世桃花不尽,爱到宇宙的苍穹。
在平行时空的那里,他们会再相遇的。我想我之后再遇见哥的话应该在梦里。
我看向那张褪色的毕业照,哥在里面看向那个少女的方向,浅笑安然。
毕业照上的无头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