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终于不再联系
我们必须承认，无论是谁，无论多么美好的人，一旦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倘若不幸，这一错过，也许，便是永远！
最后，我们终于不再联系
1.
最后一次见面，她已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当时，我刚生了一场病，回到家乡的一所医院住院治疗。没过几天，她也回到了家乡，在那所医院探望亲人。
见面时，我们尴尬地笑了笑，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谈话的态度很客气，很不自然，仿佛在对着陌生人。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滤良久，然后才能将一句完整的话给挤出来，似乎在努力向对方证明：没错，我已经变了，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单纯的男（女）生。
但是，我们毕竟曾经相恋一场，顾虑到我当时又是一个病人，她问我，“你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我帮助的，尽可以对我说。”
我说道，“有时间，就陪我喝一场酒吧。”她点了点头，问我，“什么时候？”
我沉默片刻，说道，“国庆以后。”
“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
我略悲凉地说道，“因为那时候，我最后一个高中同学就结婚了。”
“最后一个？”
“我是指关系好的……”
2.
我们相恋是在十年前，分手也是在十年前。
那时候，刚高中毕业，拿了高考成绩单，我们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以后，我感觉不对劲，情绪低落得像是一堆腐烂的落叶。我躺在床上，心绪烦乱。半夜，我终于憋不住，把表弟给踹了起来，逼迫他陪我散步。
表弟很不情愿地跟着我往学校的方向走，边走边抱怨。抱怨了一会儿，见我一直不说话，也就自觉地闭上了嘴。
来到学校，由于大门已经关上，进不去，我只能伫立在门外，呆呆地往里望。
整个学校一片灰暗，所有的灯都已熄灭，只有淡淡的月光无力地照在大地。我看着若隐若现的教学楼，仿佛在看着一个空壳。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在这所学校里面，已经没有了我熟悉的朋友，也没有了叶小蝶。
我的眼睛湿润了，泪水直往下落，哽咽着说道，“毕业了，所有人都不见了。”
表弟惊讶地看着我，大概从来没有见我表现得那么脆弱过。他“哦”了一声，不敢多话。
倘若在今天看来，我当时非但表现得不脆弱，泪水也流得十分有先见之明，因为那个夏天过后，我一个要好的朋友便失踪了。再见到那位朋友，已经是在八年后的清明节，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土地，对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在那时，我总觉得，朋友是能够走一辈子的，这一辈子，谁也甩不掉谁。
只可惜，叶小蝶不是我的朋友，倘若不做点什么事，我想，我一定会彻底失去她。
于是，我决定向她表白。
但我生性懦弱，自尊心又很强，表白这种需要技术和胆魄的事，我不敢做。
幸好，我有一个聪明的表妹。
我的表妹能说会道，做事靠谱，让她去替我去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但表妹毕竟只有十三岁，将这么一件关系到终身幸福的事交给她，我总还是觉得不大放心。我一再叮嘱她说，“叶小蝶这人很腼腆，很害羞，你得委婉一点。”
庆幸的是，表妹成功了。于是，我也成功了。
叶小蝶在短信里说道，“小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以后不准再欺负我。”
随后，她提出了一堆霸王条款。我兴奋得脑袋发热，早已失去了理智，不假思索，全给答应了。
就这样，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那天是2007年6月17日，由于时间和我的偶像邓肯所穿的球衣号码一样，所以，时间我也记得很清楚——00:21。
我有一群特别好的朋友，男男女女，大概有十几个。第二天，我兴奋地给他们发短信，炫耀道，“我恋爱了！”
我骄傲地想，我是第一个谈恋爱的。
短信一发出去，手机很快就响个不停，众人纷纷问道，“是谁？你跟谁谈恋爱了？”
我叫他们猜，但他们统一回复了一个“？”，没有一个人猜出叶小蝶。这不能怪他们，整个高中三年，我的情感隐蔽得就像是特务机构一样。
当我说出“叶小蝶”的名字时，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因为平日里，我跟叶小蝶几乎就没有说过话。两个不说话的人忽然间谈起了恋爱，这个世界能不奇怪吗？
一位朋友甚至问我，“怎么能是她？”
很快，他们就觉悟过来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高中三年，我一直在写小说，而叶小蝶则一直在帮我抄小说，我每写一个本子，她就会帮我抄一个本子。虽然平时不说话，但我们经常传纸条，将要说的话都写在了纸条上。
当然，我们传纸条总是很低调，悄无声息的，很少让人看见。
3.
那个夏天，发生了很多值得高兴的事：和朋友打球、喝酒、聊天；马刺夺得了NBA总冠军；大多数人都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另外，我和叶小蝶恋爱了。
恋爱期间，我们每晚都会打电话。经常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谈过去，谈理想，谈未来，也谈小说。我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对方困得没有力气再说话，才会抱着“侵袭”到对方梦里的想法入睡。
除了打电话，我们也发短信。然后将对方所发的每一条短信，用钢笔抄写在本子上。
记得有一次，我在楼梯间抱着她，教她下象棋，她忽然抬起头，问我，“我们每天都这么聊，要是以后无话可说了，怎么办？”
我捋着她的头发，说道，“不会有那种情况的。”
“万一有呢？”
“那……那我们就读课文，或者念诗给对方听，反正这世上有读不完的课文、念不完的诗。”
她欣然说道，“好呀！”
我们就像做梦似的，放肆地恋爱着，大部分时间都很幸福，但也有不愉快的时候。她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叫代颖，追了我两年，我们总得想办法去面对她。另外，由于我的朋友很多，特别是一些异性朋友，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每当提到那些朋友，她总会表现得情绪低落。
我解释道，“我跟她们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她“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4.
秋天，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充满离愁别绪的季节。
我离开了亲朋好友，也离开了她，独自去南京上大学。临行前，她叮嘱我道，“照顾好自己，回来的时候，你要还我一个又帅又优秀的阿一。”
我说了声，“好，你要等我。”便启程，上了飞机。
到了南京，宿舍的同学了解我的情况后，便说，异地恋容易出现问题，很难维持下去。
我不以为然，信心满满地说道，“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世上绝没有任何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不幸的是，我和叶小蝶正如大多数异地恋一样，没能解决距离带来的问题，也没能解决年少时，天真任性所带来的问题。
没过多久，我们就闹起了矛盾。情侣之间闹矛盾，不怕吵架，就怕吵不起来，而我们偏偏属于总吵不起来那一类。
一天，她忽然在电话里提议说，“要不，我们假装吵一架吧。”
我问她，“为什么要吵架？”
她说，“我们每次闹了矛盾，总吵不起来，我想试试吵架是什么感觉。”
我答应了她。
结果，我们假装吵架，却吵出了真的眼泪。
她边哭边说，“要不，你重新追我一次好吗？”
我正气闷，听她这么一说，更加来气，对她说，“我们已经恋爱了，我都把握不住你，重新追又有什么用？”
她不说话，我又问她，“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我了？”
她不假思索地说，“是。”
我的心情顿时跌入谷底，一股毫无人性的冲动塞满脑袋。
我想，确认恋爱关系的时候，有表妹帮忙，现在表妹不在了，分手这事儿我得自己来。于是，我说道，“我们分手吧。”
我的声音很小，这几个字一说出口，只觉得耳里嗡嗡作响，心里难受得要命。
事实上，我们分手并没有那么容易，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但我只记得发生了很多事，却想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最后我们还是分手了。
分手以后，我每天都行尸走肉般过日子。
我不愿意见人，想一个人静静，每天都独自来到郊外，像一个游魂似的，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我的朋友知道我很痛苦，国庆时，王武略从秦皇岛赶到了南京，陪了我一个星期。接着，我妈妈也从四川赶了过来，陪了我两个月。
有人说，一个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我不知道分手以后，叶小蝶过得怎么样，总之，我过得很不好受，因为我的记性向来很好。
那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帮助了我，由于我有意抹掉那段记忆，当我从痛苦里缓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已经想不起分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我们终于不再联系
5.
从那以后，我和叶小蝶一直没有联系。
一直到大学毕业，那个春节，我们才再次联系对方。她问我，“如果……如果，我还喜欢你怎么办？”
我沉默良久，因为我听朋友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不管从影视剧，还是在生活中，我所获取的道德意识都在告诉我，做第三者是一件极其可耻的事。
于是，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假装很成熟地对她说了一大堆话，大概意思是：过好现在的生活吧，我们还是朋友。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坐车去峨眉探亲，一路上山清水秀，开满了红艳娇媚的花。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很想她，就拿起手机给她发短信，问她在做什么。
她回复我说，在准备结婚。
我一看到“结婚”两个字，身子顿时瘫软如一滩泥，几乎连坐都坐不稳。我侧过身，将脑袋靠在车窗上，无助地看着窗外的红花绿草，泪水顺着玻璃直往下流。
列车飞快地奔跑，窗外不断掠过我们恋爱时的画面，无数美好的画面汇成了一部悲惨的电影，而字幕只有四个字：她结婚了！
6.
过了几年，我们再次有了联系。
我们了解对方的处境，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尝试着想要做朋友。
一开始，我们聊天还很正常，总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很快就控制不住，商量着一起去看灯会、看电影、看桃花，甚至是隐居……在感性的世界里，我们有着不顾一切的冲动，但最后，所做之事只有一件———删除一切联系方式，切断一切危险源头。
我们毕竟不再年轻，毕竟没有活在梦里。
在这个通讯、交通极为发达的时代，真正能断绝两个人联系的，恐怕已没有生离，而只有死别。
7.
后来，我们又联系了几次，每次的目的都是尝试着做朋友。因为我们不甘心，生命中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最后却变成了陌生人。
只可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诀别。
最后一次，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这时，离我们分手已经整整十年。
我住在医院，而她来探访病人——当然，她探访的并不是我。
时隔多年，再次见面，我们明显成熟了很多。我们清楚地认识到，要想做朋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对方不要喜欢自己。
而让对方不再喜欢自己的办法，我们也算是掌握了一些，首先，说话得注意言辞、态度。其次，不能谈过去，不能谈理想。另外，感情也不能谈。至于那些关心对方的话，更是绝对禁忌。
总之，我们得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我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说话得动脑子，软绵绵的话不能说，我得把她当做普通人、甚至仇人对待。我的目标很简单——能够以某种方式和她联系下去。
这种关系最好是朋友，倘若不能，换做其它关系也行。我相信，在不违背道德的情况下，一定会有一种关系能够让我们维持下去。
由于以前尝试做朋友，经历了多次失败，并从这些失败中得到了经验教训，另外，本就多年不见面，我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鸿沟。一开始，我们总是针锋相对，就像两个辩论选手，争论着各种话题。当然，所争论的话题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比如，自古以来的男女地位问题。
从历史角度来看，她明显争不过我。但她机智地将女娲给拉扯进来，并取证一首歌名，说道，“上帝是女孩儿。”
我反驳道，“人们向来都是叫老天爷，你有听谁叫过老天娘吗？”
她固执地说，“我不管，上帝是女孩儿。”
我不想和她争论，只好说，“就算上帝是女孩儿，你也不是上帝。”
诸如此类，我们总说一些毫无边际的话，从来不问对方的工作、生活和感情问题。另外，我们常常说一些冷漠甚至尖酸刻薄的话，关系就像是两个仇人。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乐在其中。毫无疑问，如果能保持这种状态，形势将会一片大好。
但没能持续多久，她忽然问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谈女朋友？”
我回答道，“这个得看运气。”
她又问我，“你那些红颜知己呢？”
我说道，“我们是纯洁的朋友。”
“当初我们分手的时候，高芸芸不是向你表白了吗？”
我固执地说道，“但我们还是纯洁的朋友。”
她将信将疑，继续问道，“那你的初恋呢？她现在结婚了吗？”
“结婚了，正在跟我聊天。”
“我不是你的初恋。”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想解释，只是问她，“那重要吗？”
她反问我道，“你觉得重要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脚尖在地上滑动了几下，说道，“她要是没有结婚，你可以去找她。”
“要是高中的时候没有认识你，也许我会去找她。”
“认识了我，你也可以去找她。”
“可是那时候我已经喜欢你。”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会去找她对么？”
“是。”
她“哼”一声，说道，“活该，谁叫你喜欢我。”
我苦笑道，“谁叫你那时候要帮我抄小说？你想想，你又温柔又可爱，人长得也可以，我能不喜欢你吗？”
“你的意思是怪我诱惑你？”
“当然怪你。”
“你要是不写小说，我就不会帮你抄，所以……就算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
我们争吵起来，但争吵的内容显然不合适，心里忍不住有了悸动。
我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涨，从相识，到恋爱，再到分手，一直聊到对未来的欲望。
后来，终于不敢说话了。
沉默一会儿，她忽然说道，“我要是你，就会去抢婚。”
“抢谁的婚？”
“……我的。”
我苦笑道，“我也想过，可是我没有把握。”
“至少，你应该试一试。”
“给你机会扇我一耳光，对吗？”
“哈哈！”
“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她幽怨地盯着我，“不是你跟我分的吗？”
“是啊，但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回答说是。”
“女人生气的时候说的话，你也相信？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身边有那么多红颜，我怎么能放心？而且，你跑那么远，每次我想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我身边，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一个人躲被子里哭。你说，当我想你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我不是去南京上学去了吗？”
“大家都留在了四川，为什么你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我也没法，家里填的志愿。”
“借口，你向来都是我行我素，别人根本左右不了你。你总是那么高傲，从来就不会服软，就连“对不起”“谢谢”“喜欢”之类的话，你也不会说。”
“我以前好像经常跟你说。”
“现在呢？”
“我喜欢你。”
我总算又说出了那几个字，但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知道，尽管我们沉醉于理想的感性状态，但总会有清醒的时候。
8.
第二天，我们就清楚地意识到，不管是她，还是我，都没有理性到能够控制自己一切言行的地步。也许，在这个世界，确实存在两个人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可能性。遗憾的是，我们毕竟还是做不到。
不管怎么努力，我们都没能成为朋友，也没能维持仅有的同学关系。我们想要捕捉的那种关系根本就实现不了，而唯一能做的，仅仅只是不再联系。
分别的时候，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认真地看着她的背影，思绪万千。
我们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到了车站，她总算开了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
“要说吗？”
“不说了。”
“那好，我们删除了联系方式，以后就再也不要联系。”
“好。”
“欠你的那场酒——”
我微笑着说，“算了，我们都还年轻，我们还有下辈子。”
我说这话带有开玩笑的语气，希望能以轻松愉快的方式与她告别，因为越轻松愉快，告别就能越决绝。
她也笑了笑，说道，“好吧，那么，再……”
她忽然停住了，我知道她想说“再见”，可是她没有说出来，因为我们再也不能见。
我犹豫着，想抱她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出手。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长长地将气吐了出来，转身就走。
“阿一！”
她叫住了我，我回过头，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老实说，我很想给她留下最后一个笑脸，可是，我的眼睛却湿润了，视野模糊不清。
“下辈子……好吗？”她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我知道，人根本就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在历史的河流中，我们是那么渺小，那么卑微，既抵抗不住风雨的动荡，也阻止不了时光的流逝。
我们必须承认，无论是谁，无论多么美好的人，一旦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倘若不幸，这一错过，也许，便是永远！
可是，这一刻，我除了期待来生，别无它法。我流着泪，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下辈子。”
“祝你幸福！”
“祝……你们幸福！”
最后，我们终于不再联系
文 | 不写诗了
愿每一个明天，都还有下一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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