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红色芝加哥学派(Do Soviets Dream of
历史所经历的最大革命的最大矛盾在于它所追求的正义,却要通过无休止的非正义与暴力来实现。为了历史的利益,必须否定历史所有的伟大之处,世界将成为审讯的世界。——《反抗者》第三章 第五节 “国家恐怖主义与合理的恐怖”
“五大湖渔业劳动者委员会报告称,过去一年内五大湖的重金属污染问题,在劳动人民的智慧与集体努力下得到了很大的治理,这是资本主义下美国人民所不能想象的——”
里德关掉了电视,这是他在监狱里最后一次观看电视了,因为接下来他会作为“通共分子”被公开审理,一旦法庭赞成,他将会被绑在直升机上扔进苏必利尔湖。一想到那曾经是五大湖管理局救援队的直升机,里德不禁发出一阵阵苦笑。监狱里条件不差,里德点了一根“胜利”牌香烟,望着香烟盒子上的国旗,那把黄色的火炬就像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眼眶,直到泪水沿着眼角流下来——
“Cut!”——《芝加哥不相信眼泪》导演示意中场休息,他向杰克·里德的扮演者,一名默默无闻的士兵里德鼓掌,“先生,演得太好了,看来工会给我的通知是正确的。”他走到士兵身边说,“下午会有几位俄国同志过来,你应该看剧本了吧,是杰克·里德访问苏联的那一段。”士兵马上行了个军礼:“我会注意剧本的。”导演摆摆手让他放松:“不要那么紧张的,你只要把俄语台词练好就行了,虽然你会说俄语,但是跟货真价值的俄国人接触还是会有困难的,不过我们相信你能克服困难。”12点的钟声一过,广播里传来了熟悉的歌曲,熟悉的民谣曲调——这是国歌,也是战士们的战歌:“凶恶的狂风笼罩着我们/黑暗的势力统治着一切/战斗仍然召唤着我们/要把自由的赤旗高举起······”大家都欢快地唱了起来,里德却只是低头小声念着歌词。导演走过去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这首歌对他意味着什么。
过了一个月,里德和其他人自导自演的实验电影《里德同志》迅速地在五大湖的校园和电影院走红。这部在艺术上具有先锋性的电影讲述了美国共产主义者杰克·里德的一生,中间穿插着共产主义运动史,颇有戈达尔之风。尽管无人机在空中监视着大家的一举一动,但是工人和学生们依然看的兴致勃勃,光盘、网络资源和其他拷贝也经常售空。自从《无人机安保法案》通过以来,再也没有什么比一部满是革命激情的电影更能震撼五大湖“锈带”的产业工人了。
里德坐在一个小剧场,正在看自己出演的电影。“我个人觉得,自己的演技太拙劣了,只能应付一下工厂的话剧演出。”后来他在日记里如是写道。但是他很快被一群学生认出,里德不得不在电影谢幕时候站在看台前,做出电影里那个标志性的动作——“哦再见了,我的同志们;我长眠在玫瑰丛中,血色的花刺痛我的眼睑——”他依靠在一棵树上,双手垂下,却又用着最后的力气紧握着他的笔记本,那是他的作品《震撼世界的十天》。观众爆发出阵阵掌声,里德起身向大家脱帽致意。他的红色围巾飘飞在空中,他的眼泪也随着围巾舞动起来,仿佛星光从天幕倾泻而下,红色的星轨也随着帽子在旋转,直到围巾被风撕破,碎片随着点点血星洒落地面。里德挥舞着工团的红旗站在街垒前,底特律已经危在旦夕。
底特律失守将导致五大湖起义军将被切分成两半——这是工团联合会所知道的最明白的一件事。街头四处是红色的传单,广播、电视和推特传达着同样的消息:灯火管制!募集船只!五大湖劳动者请携带武器加入起义军!底特律危在旦夕!血战底特律汽车厂!里德作为记者志愿加入了底特律联合工团,负责对外通讯和协调外籍劳工问题,但现在他也不得不走上街头,拿起“工团”型步枪迎战。底特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要塞,底特律的汽车厂正源源不断地出产XM112型坦克和艾布拉姆斯坦克,而工团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武装好等待美军的进攻。过去,联邦政府的无人机总是能找出工团战士的藏身之所,将他们一一杀害,但是起义军早就学会了对付他们的好办法:信号诱骗,辐射攻击,EMP手雷,如此等等。而佩德罗控制了全美无人机安保体系的“噩耗”传来时,里德简直是大喜过望。为了对付加州共和军,南方的叛军以及曼哈顿公社,联邦政府已经耗尽了可用的资源,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空袭以求速决。
2034年1月,美国遭遇严寒,五大湖水面有92%被冰层覆盖,各城市无法通过湖面互相运输补给。美军立刻突袭了底特律,希望切断五大湖东西两部之间的交通枢纽,进而分割歼灭工团起义军。里德作为情报员从芝加哥一路赶到底特律,并参加了这里的战斗。在零下12度的严寒和暴雪中,工团战士穿着冬季作战服,滑着雪橇,在白色的钢铁大地上鏖战。
里德被分配到通用汽车工会做情报工作,但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美军步步逼近,全体工会人员都不得不擦枪上阵。里德和同志们穿着白色的冬季作战服,去城郊的湖面上修筑工事,他们给汽车和拖拉机加了防冻液和防滑链,几个人一组乘着白色的卡车驶向湖上。里德的战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绰号“酋长”,哼起了熟悉的《团结到永远》,轻松而愉快的旋律飞到了每个人的耳边——“世界上最无力的是孤单一个人/团结就是力量”——“如果没有我们的头脑和肌肉,轮子无法转动”,只有革命的战士才能驾驶自己的卡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里德就是这样想着,眼瞅着路边越来越厚的积雪,以及前面卡车开出的雪道,还有地上长长的血迹。随着枪声越来越响,炸弹不时从身边的雪堆上爆炸,里德知道,他已经逼近战场。“记者同志!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加入我们的劳动吧!”在他下车后,一位工团战士对着他喊道。里德笑了笑,立刻戴上头盔,拿起步枪,钻进了战壕里。两旁的雪已经被堆砌成了因纽特人的雪屋,用来存储弹药补给,以及堪作营帐。这也是工团战士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向人民群众借来的智慧。尽管双方的科技水平是21世纪30年代的,但是美军和工团民兵都缺乏足够的资源和补给,于是战争愈发向二战,甚至是一战水平滑落。在底特律前线,因为缺少足够的电子元件,空军轰炸沦为传统的炮火打击,而无人火力平台成了现代战争版的机枪手和迫击炮手。
“我们手中拥有比他们成堆的金子更强大的力量/比武器的力量更加强大,强大成千上万倍”伴随着歌声,双方士兵一次又一次地冲向死亡。里德的战友没有几个活着回来的。2月初,美军向底特律发起了最大规模的一次突袭:白色的隐形武装直升机从天边飞来,火箭弹、机枪弹和穿甲弹无情地收割着地面的一切活物,坦克被掀翻,战壕浸满鲜血,要塞被炸弹炸毁;地面则有65辆XM120战斗平台参与战斗,工团的XM112坦克只能凭借数量与它们抗衡,还要躲避来自空中的火箭弹打击。与此同时,后方的工会成员传来消息:这是美军的最后一搏,只要底特律能守住,他们将无计可施。问题是,底特律的背后没有任何可以撤退的地方,连跳进五大湖里喂鱼都做不到——
里德把一份传单夹进日记本,如是写道。他提出的临时铺设五大湖铁路的方案被一致通过了,这是个疯狂的主意,但不是没有可能。于是铁路工会和建筑工会开始加班加点在两米多厚的冰层上铺设铁轨,而冰面的勘探工作就交给了大学的专业人员。到了二月底,代号Q的铁路线把底特律和五大湖其他城市连接了起来,援军和补给源源不断地抵达。
但在这决战的紧要关头,里德却负伤了:在他开车运送军火时候,一枚激光制导炸弹直直地飞向他的汽车,爆炸的巨浪掀翻了汽车,把里德从驾驶室里甩了出来,他在冰原上滑出了几十米,最后一头栽进战壕里。里德的胳膊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幸亏头盔挡住了破片,里德才保住了那日渐苍老的容颜。汽车工会调用急救车把他送回了芝加哥,一家位于“五月一日”大街的公立医院。里德在医院里受尽了折磨,先是轮番的抽血和体检——因为革命,医院里甚至缺乏熟练的护士——然后是手术。经过了三次手术,医生才保住了里德的双臂,但他因此必须躺在床上静养半年。可是里德是个闲不住的人,尽管摆脱了手上的体力活,但他还是想做一些文笔工作——里德请医生为他带了一台电脑,以及一位可爱的日裔女中学生纱由里,里德想要创作自己在底特律战斗的故事,诉说那无数的英雄,诉说人民的自由与反抗——《暴风雪中所诞生的》——这就是他新作的名字。手不能写字,但里德头脑却无比清晰,每次他口述故事,纱由里就会为他记录下来,等写到几页纸,他就请纱由里为他读一遍。纱由里的日语口语不妨碍里德回顾和理解自己的故事:每当他口述故事,或者听自己的故事,时而无法控制的战栗,时而泪流满面,仿佛敌人射向战友的子弹就在耳边呼啸而过,两军的呐喊声还在病房79平米的空间里鼓荡。同房的病友也很喜欢他讲故事,有些参加过战斗的人还会为他提供新的素材和灵感,里德后来在前言里向他们表达了谢意。当工团部队越过州界,与曼哈顿公社的起义军会师时,五大湖为之沸腾——里德请纱由里推着轮椅,他要出门去看几年来未曾见过的烟火——里德强忍着对爆炸声的恐惧,望着天空中代表和平的火药绽放——尽管工团与公社联军被美利坚国的白军阻挡在了特拉华河,他们未能攻破华盛顿,但是现状已经大大扭转了,里德相信革命会继续的,直到全美国,全人类的解放。黑夜绚烂烟火的间隙,纱由里坐在了里德腿上,也许一段爱情又要开始了。远处,一位歌手弹着吉他,轻轻唱着一首老歌:
“I was so much older then,I'm younger than that now. ”
“配合这首歌真是好极了!总书记很喜欢,希次的宣传片不会出错的!那么杰克·里德,你是否愿意戴罪立功,出演这部人民委员会审核通过的电影呢?如果愿意,请下周一到芝加哥报到,我们会发给你从劳动渔场到芝加哥乘车卡。那么我就先离开了,希望你好好劳动,接受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