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的歌

2019-05-16  本文已影响0人  赵三七

张三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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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拥有的第一把吉他在高三那年,五月十三号,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生日之后的整整一周。落落小心翼翼地把头探进来,在确定教室没人之后,她兴奋地走进来,然后将吉他放在我面前的课桌上。

“你还真的要送我吉他?”

我确定当时我在抱怨,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可是她握着我的手,然后眨着眼睛说道:“这么漂亮的手指,可不能完全用来敲键盘了,可惜我穷,送不了你钢琴,那就用吉他凑合一下子啦!”

说罢她仰着靠到背后的墙壁上,椅子被翘起来,我用眼角的余光撇着她,生怕她不小心摔倒掉在地上。

然而更加可惜的是,尽管她在我面前闭上了眼睛,可是她还是没能摔倒,而我也终于将吉他拿了起来。

在随便拨弄了一会之后,我已经丢掉了对于吉他全部的兴趣,声音有点杂,而且又乱,我是真的不太喜欢。更何况,我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去完成一件事情。

后来落落饶有趣味地转过头,然后凑到了我的面前,她问我,“哎,对了,人家都会有一个很漂亮的艺名,你要叫作什么啊?”

我摇了摇头,然后把吉他放下。

落落有些失望,她趴到了桌子上,然后转头看着我,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一些别的情绪来。

当时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像是家里那只慵懒的猫。

后来我起身离开的时候,落落在我背后大喊,“我不管,考试之后,我一定要听你唱歌。”

我顿了一下,然后说,“那就叫张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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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并没有任何独特的意义,如同李四王五赵六一般,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而已。

可是落落还是要一直追问,我并没有给她解释。

同样没有告诉她的是,之所以答应唱一首歌给她,只是因为她想听到我唱歌而已。

在过去的六年里,我记不清自己听落落唱了多少歌了。在学校的晚会上,在大大小小的比赛里,在人群的聚会当中,也在每一个午后我昏昏欲睡的当时。

有时候她在不用心地唱,有时候,她也会用心地哼。

落落不止一次地给我讲过,只有在我面前时,她才会很用心很用心地唱一些字句出来,她希望那些事情可以被我的耳朵清晰而干净地记得。

可是我并没有说,我并没能全部记住。高三的那年,在飘摇欲坠的成绩背后,是我越来越糟糕的记性。我总是神情恍惚,脑袋里会堆满许多东西,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连同着诸多公式定理和单词格式一起忘掉的,还有落落在我耳边说过的许许多多的情话跟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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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都是一个很笨的人,又因为没有天赋,一直到高考结束之后的一个月,我都没能学会一首歌。别说弹了,连哼都没法完整的哼下来。

坐在苏洛村口的槐树下时,耳边的风一阵阵经过,到处都是鸟鸣,我闭上眼睛时,呼吸声跟晃人的日光就夹杂在一起。我听到有人一直在喊着,张三,张三,张三。

唯一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就是落落,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她叫我在最后一堂的考场外等她,可是我直接走掉了,第二天便回到了苏洛。

转眼便是一个月。

恍惚的,我有些记不清落落的模样了。我会把苏洛的每一个人都当作是她。可是没有人会是她。

一直到后来她出现在我的面前。

落落什么都没有说,她从我的手里拿过吉他,然后坐在了槐树下边,她开始轻声地唱。

“那时你说的,我们天作之合,然后怎么了,被时间捉弄了。面带微笑的,乘不同的列车,假装过头了,心里慢慢的苦涩。”

“当我唱起这首歌,我又想起你了,还记得那年我们都很快乐。当我唱起这首歌,眼泪不听话了,才发现你是,最无法代替的。”

我看向落落时,她仰着头,微笑着,却在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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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习惯不告而别,事实上,我尽可能地试着跟每一个人去说再见。可是却唯独忘记了告诉落落。

当离程的火车带着我去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时,车厢里人头攒动,放眼过去,尽是货架上被塞满的行李,这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可是作为离开小城为数不多的方式之一,这截火车上时时都是行人,似乎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站在吸烟区抽烟时,我才突然想起来,为什么我总觉得忘掉了什么事情。是因为我没有告诉落落我就要走了。

那把吉他被我留在了苏洛。我没有勇气带着它离开。虽然,带着它,或许这段陌生的旅途于我而言会多一些别的意味,可是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有很多东西应该留在过去,那过去的六年,落落哼过的歌,以及那把吉他。

苏洛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呢?落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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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联谊会上,一个小巧可爱的女孩儿走上舞台,人群在起哄。我看到她漂亮的白裙子,却总觉得那双高跟鞋跟她格格不入。

她坐在钢琴前的时候,嘈杂声停了下来,随着第一个音符响起来,她开始唱。

像是从遥远的另外一个国度传来,像是古老传说当中海妖的歌声。

她在唱,“以前人们在四月开始收获,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笑着,我穿过金黄的麦田,去给稻草人唱歌。等着落山风吹过。”

可是我一直在想的,却是那句“我给你写信,你不必回信,就这样吧。”

如果有来生,可是,会有来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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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在电话那边小声地哭,我说了一句抱歉。在那通很长的电话里,落落并没有说些什么,一直都是我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

我总是不记得自己上一句话说了些什么,偶尔会重复很多遍,每当那个时候,落落会出声提醒我,之后便又一次陷入沉默。

小女孩走下舞台的时候,人群再度嘈杂起来,落落在电话里边问,“你那边好吵啊!”

我说:“我看到一个很像你的女孩。她穿着漂亮的白裙子,然后就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看你穿过裙子呢。”

落落嘟囔着说:“我穿过的,你忘了。”

我说:“我想你了。”

我说:“落落,我们在一起吧。”

电话里传来了“嘟嘟嘟”的挂断声,一分钟之后,落落在短信里只写了一个字,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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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是在讲述当中被自己的主观情绪悄然地篡改掉事实而浑然不知,而这种情况在感情当中又尤为如此。

我始终没法确定的是,在过去的六年里,我究竟有没有爱过那一个陪在我周边叽叽喳喳的小女孩呢?

她不会问我是不是喜欢,却生硬地将吉他塞给我,然后说,我想听你唱歌。

可我可以确定的是,当我听到歌里在唱,我给你写信,你不用回信时,突然茫然无措起来。所以我拨通落落的电话。

我没有告诉她,我想你了。只是说,我们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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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认识了小熊。

就是那个联谊晚会上穿着白裙子唱歌的女孩。她告诉过我名字,可是我总是忘记。

后来她抱着自己的背包,然后指了指上边那只小小的吊坠,她说,“如果你一直记不住的话,那就叫我小熊吧,这个吊坠会一直挂着的,你看到之后,应该就可以想到了。”

我找到小熊,希望她可以教我唱歌。我记得自己还欠落落一首歌没有给她。小熊有些诧异,但是没有拒绝。只是,在听我哼了几句之后,她只是一直皱眉,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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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歌我学了很久,但始终没法完整地去唱出来。不仅是小熊不满意,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

一直到假期的时候,在苏洛,在那棵槐树下,我抱着吉他,然后一边谈,一边哼。第一次,我完整地唱出了一首歌。

我在歌里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落落只说了一句,“怎么是儿歌呀!”

从她的话里,我听不出任何的语气。我总以为,我们的再一次相遇,或者该说是久别重逢,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我在想的是,或许是因为我的不告而别,落落仍然在赌气,所以我们之间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只知道后来,我们沿着洛河一直往下游走去,没有人开口讲话。

我想知道这段时间来她的生活,即使她在网络里向我说了很多遍,可我还是想听她亲口告诉我。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忘记了大部分的事情。

可是没有。

后来她在我身前停了下来,然后回头看着我,她笑着说,“给我说一说那个女孩吧。”

落落在笑着,可是她在掉眼泪。这一次,没有夕阳洒在她的脸上,一点都不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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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描述里,小熊似乎始终都穿着棉裙,她一直在笑着,在哼歌,在听我说。她就是一个天使,除了她没有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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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落落在电话里跟我说,“我们分手吧。”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是说“好。”像是当初我跟她说在一起时的情景。

那天晚上,小熊陪我喝酒到很晚。在学校外的路边摊,周围的人来人往,她穿着棉裙,一尘不染,格格不入。

小熊问我为什么,可我一直在掉眼泪,另外不停地喝酒。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了,喝醉酒后,所有的事情都应该被遗忘,这是心照不宣的惯例。更何况,我的记性原本就糟糕的要死。

可是我始终记得的是,后来我喝醉,可还是坚持着送小熊到宿舍楼下。

看着她的背影,我向她挥手告别,然后低声地说晚安。转过身时,小熊喊我,喂,难道你不应该跟我说点什么吗?

我笑着转过身。我不确定我有没有笑,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泪流满面。

我朝她走过去,然后亲吻她。我抱着她一直说对不起。

小熊说,那天在宿舍楼前经过的男男女女,都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我。我问她,那你怎么看呢?

小熊说,“我也觉得你是一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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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过落落所在的那一座城市,拒绝了小熊的陪同,独自踏上了那一次陌生的路途。

我以为我会遇到她,在那座城市,在那所学校。可是我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群从我的旁边经过,却始终没有看到她。

在人来人往的阶梯教室大楼的门口,我坐在了台阶上,然后拿出了吉他。

我开始唱,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地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反复练习。

在唱到那句“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时,我又一次泪目了。像极了老李写的,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已。

可是我没能看到她,哪怕是她远走的背影。

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然而不可以。

我从人群当中穿过,然后离开了那里。

归途的火车上,小熊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我犹豫了很久,没有给她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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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车停站的前十分钟,我写完了那首词。然后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站台上人来人往,还有风,小熊就站在那里。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牵我。再后来,我把那首歌唱给小熊听,却始终没有回应过她要不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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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春天,洛河下游,

白鸢尾,六月,苏洛尽头,

我看到十字街头,有人等候,也有人未停留,

你还在2014,讲永久。

有昨天落在你左手。

谁在哼着长亭外,没有间奏,

风筝线扯不断自由,

谁也不是锋喙鸟。

我没有唱长亭外,却遇到癌,

我在歌里唱着爱,却不懂爱,

漂洋过海哪有你笑里带泪更悲哀,

而分开也变成假的草率。

你没有听长亭外,却看见癌,

你明白分开比不爱更值得期待,

山重水复不比俩千个日夜更难忘怀,

所以谁也不要说抱歉的灯火阑珊。

吉他变成哑巴,

忘掉名字,然后回家。

我变成漫天檐后的乌鸦,

你成为你的,她成为我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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