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在陶城》第四十五章:立秋·井
拂晓,竟夕未眠。
半睡半醒之间,看到些离奇古怪的画面:百叶窗下,一线又一线窄细的日光照进窗内,切割了两个人的表情。隐约可见他们在说着些什么话,又听不清声音。画面从起初的墨蓝色渐渐褪变为黑白,转眼就到了高楼林立的繁华大街。一些高大的车辆,被半空中的线牵扯着,在街道上交错驶过。街边竖立了一些标牌,标示着令人看不懂的陌生语言。她总觉得这类语言在什么书架上看到过,却硬是想不起了。
她确定,就在那书架上翻阅杂志期刊时,从彩色图画上见识了这个国度的模样。
她一路行走,穿过车水马龙,穿过汹涌人流,身边挤过许多高大的、有着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的人们,她磕磕绊绊往前,来到码头。
码头忽变成城北的河滩,她醒了。
醒了却看到更模糊的画面,红墙之下,谁摊开手心的石头,轻声许诺:“真的,永远和你在一起。”
一定是梦,近日总有稻香随风如梦。
可哪来的稻香呢?晚稻才刚开始长。蛙鸣倒是真实存在,夜里远远地鸣唱着。井边的葡萄架,果实零星得可怜,主人后来无心打理,便落败了。
过了十七岁,一切都显得如此迷茫、冷清。
生辰那天,吃晚饭时奶奶红了眼睛,还笑着打趣说,孙女真的长大了。她不必再担心许多事了。
画鱼起床,一大早就到井边打水洗脸,井水很凉,冲掉了清晨空气里的闷热。圆圆的井口内,是六边状的井壁。水中的自己,晃荡出细碎的轮廓。井水里看不出脸色的苍白,却能看出脸颊的消瘦。
这口井里,也会有一只青蛙吗?夜里睡不着觉,懂不懂得她这些日子的梦境呢?
倘若青蛙都懂得了,那么一个人,又能不能懂得,她心中暗无天日的苦涩?
你淋湿了我的心,诗化了我的梦。
我感觉到你哭声,疼碎了半个人。
“我走后,对我的感觉会淡吗?”
“小城的光阴够平淡了,心情没法更淡。时间虽可以使一种感觉变淡,却也可以使一种感情加深。”
这是梦里的对话。有天她做了个梦,里面全是破碎的意境,想不起具体的事了。只是感觉起来,那些意象让人浑浑噩噩悲伤不已:
我慢慢地往上浮去
看见了越来越清晰的云天
云天不同往日
此刻有个人在那里温柔地
注视着谁
我勇敢了一点
竭力让呼吸脱离熟悉的水面
吐出一串串气泡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在轻唤我
快游到他身边去啊
“啊!”正在院里给绿釉陶施釉的人,手上一松,陶器就砸地上碎了。
这一声清脆的响动,着实给了心头一击。虽是陶器,却是如瓷般的精陶,碎裂声并不沉闷,响亮得似无数把小刀刃从地上溅起。画鱼恍然地蹲下去,慌慌张张捡碎片,越捡越慢,越捡越疼。
手指间开始流淌出血丝。到后来,也分不清是器物上的红色图纹还是血迹了,触目惊心。
一片片质地纯净的墨绿光亮,灼伤着眼睛。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画鱼心想,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个绿陶花瓶可是她的心血之作,晶莹、古雅,碎了一地,太让人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