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之下011

十一、

牛纷飞家里条件挺好。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顶着一头紫红色的头发，苦着一张脸，一副墨镜卡在脑袋上，背后跟着她妈还有她大姨，她像个贵妇一样走进来，开始打量着这狭窄的四人间，我怀疑她是第一次真正接近底层的生活，这货以为自己是顾里呢，这么装逼，我心里想。

她妈和她大姨麻利地爬上爬下的收拾着，她淡定地站在旁边，从亮黄色的包里掏出一副蓝白色的口罩带在脸上，俯身又掏出一包湿巾，像在故宫里修文物一样，把那四四方方的桌子里里外外全部擦了一遍，就差贴上标签送去博物馆了。

有钱人家的小孩，确实是跟我不一样，我一度觉得她什么都好。

我那时还没有怎么护肤化妆，看着她桌前摆的瓶瓶罐罐，总觉得透着一种贵气和高级，偶尔在她桌子上看到的一包棉签我都觉得跟我买的不一样，她的洗发露沐浴露都是我没见过的那种，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价格，没什么好坏之分，但是因为牛纷飞用的，我就觉得肯定是我一辈子用不上的那种。

牛纷飞是惯大的，总喜欢插别人的话，啥事都想带头去做，让所有人听她的，但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就是那种出了啥事我后面有人担着的自在和潇洒，我逐渐开始喜欢她。

他爸妈对她就一个要求，本科读完后就去国外留学，她常常为此烦恼，并且总在我面前抱怨。

有一天她和我聊天，她问我，我的理想是什么。

我说我想当个编剧。

她回复说挺好的，然后我又问她。

她说她想当个金融师。

金融师具体是干啥，我摇头问。

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那种在华尔街叱咤风云的扫大街那种。

对啊，你知道的，整条街，我是说整条华尔街，都是我扫那种。

不是，我严肃起来问她，我的意思是，也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内心里特别想做的那种，你可以不用考虑你爸妈。

金融师就是啊。

我内心不服气，因为我一定要找出她的黑暗面，不管她现在的拥有的一切多么富足，我试图找到她不顺利的地方，以此来慰藉当下的我。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牛纷飞说，至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吗，我挑衅地问。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俩之间的友情出现了危机，我和她之间总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我们不能理解彼此的烦恼，也无法分享彼此的成就。

但我们有彼此互相吸引的特质，恰好这也是我们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她拥有安稳，我拥有自由，看起来我们似乎都很富有，但我明确地知道，其实我是一无所有，这让我感觉很苦恼，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偏偏遇到牛纷飞，为什么我们偏偏成为了朋友。

虽然有不满，可是牛纷飞依然是我的好朋友，我以为是一辈子那种，至少我单方面认为。

大二的时候，我们要去北京参加比赛，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显得很局促，也很怕丢脸，牛纷飞看出了我的窘迫，总是走在我前面，好像故意给我演示怎么托运，怎么安检，怎么找登机口。

飞机起飞前，她开始讲自己第一次坐飞机时的场景，眉飞色舞地表演着当时的场景，此刻飞机开始强有力地滑行，好像有股力量在拽着我往前一样，我的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突然手腕处被一把抓紧，牛纷飞抓住我的手腕在摇，故意作出一副很恐怖的样子。

“像不像跳楼机～机～，哈哈！“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感受她握住我时的那股很强的力量，仿佛在我极速跳动的心脏上来了一拳，那么用力那么鲜活的一只手，在无边的高空给了我难以想象的力量，我需要她，我心里想着，在我接下来的人生里，我希望可以一直依靠她。

其实我也知道牛纷飞也对我不满，或许这道无形的鸿沟随着我们逐渐成熟在慢慢地显现，终究会全部显露出来，等到那时候，再多的挽留都是徒劳，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