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书世界」致玛丽雅姆
每个布满灰尘的背后都有一个灵魂
莱拉——《灿烂千阳》
玛丽雅姆——《灿烂千阳》
亲爱的玛丽雅姆：
我现在即将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我和塔里克的第三个孩子正在我的子宫里孕育着。玛丽雅姆，我都想好了，要是个女孩的话，就把你的好听的名字赋予她，我希望我生的女儿能像你一样可爱善良。你知道吗，随着胎儿不断在母体中发育成长，我对你的思念也日益增加，所以我决定给你写一封信，尽管我知道这是一封永远都不会寄出去的信。
我和塔里克还有两个孩子已经从穆里回到喀布尔了。对我来说，穆里的生活舒适而安宁，工作也并不繁重。下班之后，塔里克会带着我和两个孩子去摩尔街，给孩子们买香辣的牛肉饼。天气晴好时，我们一家人还会乘坐公共汽车前往克什米尔角，去参观那里覆盖着松树的山坡和森林茂密的峰峦……我时常告诉自己，这是一种值得感恩的生活，这是我所梦想的生活，我应该感谢真主，感谢他让我苦尽甘来，过上这样一种没有凌辱和欺压，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活。原先我想着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都要逃离喀布尔，逃离那个战乱频发的城市。可是现在生活好了，却发现我格外地怀念那座童年的小城，怀念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索尔市场和那些在街道上熟悉的叫卖声。
我们的家乡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联军把塔利班赶出了每一座城市，一支维和部队开进了喀布尔。这个国家现在也有了一个临时的总统。喀布尔已经建起了学校，路面也已重新铺建，女人获得了再次工作的机会。玛丽雅姆，你知道吗？我时常在夜里想起爸爸的话，想起他对我的殷切的期盼：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如愿以偿，莱拉，他说，这一点我很清楚。我还知道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了，阿富汗将会需要你。我知道喀布尔现在正需要我，我的家乡正需要我。我想要通过我的眼睛让在战乱中死去的父母看到喀布尔的变化。
其实我最挂念的还是你啊，玛丽雅姆，那个像母亲又像朋友的人。为了我和两个孩子能有个美好的未来，你不惜以死为代价也要换取我们的平安快乐。我经常会在夜里被噩梦惊醒，梦里的你总是一个人走在被浓雾弥漫的大街上，我站在你身后大声地呼喊，你一次也没有回头，每次我醒来时都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我现在很后悔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喀布尔，我应该带你走，就算我们一家人被塔利班四处追捕，那也好过你一个人去面临死亡的威胁。你说你不想让我和塔里克过着亡命天涯，四处躲避的生活；你说你不愿意看到阿兹莎和察尔迈伊经历和我们相似的遭遇；你说即使以死为代价你也没有关系。可是我亲爱的玛丽雅姆，我现在却认为这非常有关系。每次一想到他们把你带走，你一个人无助地面对着监狱的高墙，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时，我的心就宛如一个鼓胀的气球，一碰就会炸裂。所以我现在回来了，回来看你了。
亲爱的玛丽雅姆，你还记得你十五岁之前所居住的地方吗？我想你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承载你童年记忆的地方。回来之后我也去了那个地方，见到了你们的泥屋。你曾经跟我说过的一个鸡圈、一个烤炉和一个室外厕所现在都不见了。屋子里面现在长满了杂草，一些发黄的烟蒂和破碎的瓶子杂乱地躺在地面，一面墙上还遗留着一些已经剥落的喷画字。我靠着墙壁，心里想这就是你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看到了年轻的你坐在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冲着我天真地笑，那笑容里藏着无拘无束，藏着真诚和希望。现在的我，多希望能听到你鼓励的话。你说，不要怕莱拉，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这小小的心愿都已成了奢望。
哦，对了，玛丽雅姆，我还要跟你说我见到了你父亲写给你的一封信，那是法苏拉赫毛拉的儿子哈萨姆交给我的。你的父亲他在信里恳求得到你的原谅，他说他很后悔在你来赫卡特的那天没有见你一面，后悔在你要嫁给拉希德时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他很怀念教你画画和你们一起钓鱼的时光。亲爱的玛丽雅姆，给你写信时他已经离死亡不远了，本来希望你能来赫拉特见他一面，原谅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可是他没有盼到你来。你在天国是不是已经见到了他，我想你一定原谅他了。他活着时对你不够好，死后应该是一个好爸爸。我把这封信拿给塔里克看后，我们两个抱在一起痛哭。有时候我经常会想我们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真主要这么惩罚我们。被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作为繁衍后代的工具；潜藏住心里的悲苦，忍受着丈夫的暴力；地位卑贱，毫无尊严可言，这难道就是我们阿富汗妇女无法改变的命运？不，我不相信。玛丽雅姆，我不相信这些。我们女性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的。你知道吗，我现在在一家恤孤院里当老师，就是那个曾经收留过阿兹莎的恤孤院，我想把自己的所学都交给我的学生，希望他们长大以后不用再过我们这样的生活，希望用教育的力量去推动这个国家的进步。
你最喜欢的阿兹莎已经长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她已经能够帮我做很多家务活了。我忙的时候，他还帮我照顾察尔曼伊。察尔曼伊现在也已经接受了塔里克，有时候他一整天都黏着塔里克，要他给他讲故事，和他一起做游戏。我们一家人现在生活的很好，亲爱的玛丽雅姆，你瞧，这不正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吗？有好多次，我都感觉你好像并没有离开我们。当我在厨房制作晚餐的时候，你站在我旁边，和我一块忙碌着。当我给孩子们缝补衣服时，我仿佛又看见你蹲坐在地毯上给阿兹莎缝制布娃娃。我永远都会记得我们坐在院子里吃着饼干喝着下午茶的时光，记得只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在那么多个相守的日子里，你早已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亲爱的玛丽雅姆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怀着感恩的心努力活下去，因为我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多么地来之不易，是用多大的代价才换来的。
谢谢你，亲爱的玛丽雅姆，要是你在天国见到了我的父母，向我代他们问好。
爱你的莱拉
2003年5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