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汪国真:那凋零的是花,不是春天。
汪国真走了。
我很震惊。本来在朋友家吃饭,然后一起喝茶、闲聊,无意间刷着手机,然后,发现汪国真走了,59岁。
我想平静一些。我安慰自己,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人生匆匆一场,他已经了无遗憾。但漫无边际的聊天中,我却无法专注,心里五花六花,总还是忘不了这件事,心底有个声音在默念着:“汪国真走了……走了……走了”。
到最后,我终于坐不住,终于觉得,要是不做点什么,感觉又会是一场亏欠。
于是,我辞别朋友,回到家。然后,爬上书架,从故纸堆里翻着、翻着、翻着……幸亏,这本书还在。
这是我人生中买的第一本诗集,也是我读的第一本诗集。
那是1996年,父亲去世已经一年,我离开母亲,到新堤读师范。离开家的时候,我的行李里,带的唯一一本书,就是这本《汪国真诗集》。
读师范的三年里,这本书一直放在我枕边,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夜晚,是在汪国真的诗里进入梦乡。他说:“梦中事,笑是真笑,哭是真哭。”有时候,会梦见自己背上行囊,微微笑,挥挥手,留给世界一个美好的背影。有时候,会梦见彩色的雨,斑驳的桥,会梦见一次又一次拍打着岸的海浪。我无法否认,汪国真给了我无数个夜晚以安慰,给了一个懵懂少年坚持下去的动力、勇气和坚持。
我还记得,汪国真的许多句子,都被我工工整整抄在一个笔记本上。那是我的宝贝,也是我写作文密不外传的绝学。那时候,我从他那里,学到了许许多多美好的词汇和意象。对写作的兴趣,对诗歌的兴趣,都是从汪国真的这本诗集开始萌芽,他启蒙了我这个文学少年最初的梦想。
可后来,由汪国真带进的那个文学大门,我又发现了许许多多更好的作者。那段时间,我疯狂迷恋上了诗歌,我疯狂的读着北岛、顾城、海子,读着歌德、普希金、惠特曼、里尔克,当我读过许许多多诗之后,有一天,我不经意回头再看汪国真的诗,却发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就像曾经深深爱过的初恋,沧海桑田之后再回头,原来当初爱的那个人如此清汤寡水,如此平凡普通。
于是,曾经被自己放在枕头之下纪念的这本诗集。从此被丢在尘封的故纸堆里。原来佩服到五体投地的汪国真,被自己耻于提及。
那段日子,我开始疯狂地迷恋着写诗,那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诗人。我到处投稿,除了为数极少的几次承认,其它绝大多数都是徒劳。终于有一天,我盘腿坐在地上,将自己所有的诗稿摊开,仔细读着曾经写过的几百首诗,心中慢慢冷静下来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写出伟大诗作的天分,我听到了理想破裂的声音,我感到所有的坚持都是笑话。于是,我点燃一把火,烧掉了半米多厚的诗稿。
痛哭一场过后,诗歌慢慢离生活远去,青春逐渐散场。再后来,我从来不当众承认自己曾经如此的沉迷于诗,甚至很多时候,我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如此渴望成为一个诗人。生活日益成了战争,而不是一首诗。在这场战争里,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上班下班,工资度日,按揭买房,吃喝拉撒,浑浑噩噩,战战兢兢。
然而,当我以为自己忘了所有与诗相关的事情时——汪国真走了,59岁。
汪国真走了,59岁——就像一根针,忽然就刺痛了自己心底最不为人知的角落,隐藏多年的酸楚和苦水,就这么喷涌而出。
我忽然觉得非常惭愧,我曾经竟然在心里,如此轻慢这位给我无数慰藉和力量的导师。汪国真走了,59岁——虽然我的道歉无足轻重而且为时已晚,但我还是想说一声:对不起。
你一辈子都在证明自己,其实你无愧于“诗人”二字。
值得羞愧的是这个时代。诗人总会老去,可这个时代,从来没给过诗人以真正的尊重。
对不起,老汪。
对不起,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