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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腹产回忆录

2017-09-06  本文已影响1888人  2632385d067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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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作何乐,不做榆林产妇。死又何怖,万难须求一活。——习酒镇赵半仙

2017年9月6日  星期三 晴

1

一时间,网上又炸开锅了。

榆林产妇难产,疼痛难忍,家属拒绝剖腹产,在抑郁与绝望之中跳了楼 ,一尸两命。

女人被当作生孩子机器,是亘古不变的争议话题。

那句话的确是很对,你不难产,你真不知道你嫁的是人是狗。

我难以释怀我心中的愤怒,她丈夫怎么会那么无知与冷血?

无论平时恩爱与否,看到妻子痛苦成那个样子,是不是心中不安与同情?

同床共枕的欢愉激不起人内心的仁慈,那是否在看陌生人的痛楚亦能唏嘘?

昨夜看见的新闻,我当场气得怒不可遏。

产妇的家属是愚蠢还是不懂人道?难道不会算数,是要剖腹产剖出来还是活的孩子,还是要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

我看了此新闻,才发现女人的悲哀,简直是罄竹难书的地步。

我只是比较理解与同情那名产妇,怀胎十月,一朝就要解放了,却在最后的时刻绝望到选择用死来解脱,又或者报复愚不可及的丈夫。

我也是名新上岗的母亲,生孩子的痛楚,我只领教了十分之一,我就已经跪地求饶了。

在孩子还没生以前,亲戚就告诉我,那种痛苦是全身的骨头都会崩开作响,听着都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我说,如果到时我疼痛难忍,我就把先生叫进产房,我有多痛,我就会多用力的扇他嘴巴子。

我说的时候咬牙切齿,仿佛光是听着传言,痛苦已经生搬硬套到了我身上。

我去医院那晚是凌晨,离预产期还有几周,肚子稍微不舒服,二十多天没回过家的先生正巧晚上从工地回来了。就说去看个急诊,照个B超好放心。

到了医院急诊室,我自己去问诊台咨询(为什么是我自己问?因为我先生平时不在家,什么情况都不了解。)

护士问,急诊的产妇在那儿?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在这儿。”

护士用眼神给我做了一个全身的X光扫描,然后帮我开单。

急诊室里十几张椅子一半坐的是病人和小朋友,一半坐的家属(有三分之二在玩手机),已经没有多余的空位给我。

我站在灯光下,痛得支撑不下蹲到了地上。蹲下也不见得有多舒服,于是又站起来,又蹲下,又站起来……

而我的先生,自然是去交费了。

这时又进来一个30周的孕妇,被放在推床上推了进来。(我听见她家属对护士报的孕周。)

先生交了个费花了20分钟,他说他交完费去找诊室了。

我当时叹了口气,都三十岁的人了,竟然如此医痴——他要找的诊室就在我旁边。

测了胎心监护后,医生开了张单递给我——后面栋楼,去住院。

我和先生有点不知所然,预产期明明尚早。但还是乖乖去住院部办了手续交了押金。

2

下面说说在医院那些痛苦的事儿与尴尬。

到了住院部又测血压做胎心监护抽血——之后,喊你拿张产褥垫(就是能吸水的防水垫子)去个小房间,医生给你摸宫。

摸宫的目的是什么对我而言已经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可以让你痛得死去活来的。

关键是摸一次还不了事——那你以为是摸两次?想得美。你绝对想不到是六个小时内摸了六次。

这六次,其中有的贡献给实习医生。有的给专科医生。

关于这痛苦,我那叫声,用我先生的话来描述就是太吓人了。

天快亮了都实在摸不到宫口。

到了第七次,是去到另一层楼的顺产房里。

我尽量只低头看地上,避开目光去看病床上赤着下身的产妇们,我觉得即使同是女人,亦是种冒犯。

但是她们的叫声,是喜剧与毛骨悚然的结合体——你以为是好笑?错,是更吓人。

里面像个伤兵战场——遍地哀嚎。

“我哩妈……呀……痛死了……救命……”

而有的则是用八十岁老人的哼哼叽叽与叹息“哎呦哎呦 ,救命呐……”

“啊……”一声能把房顶盖掀炸的惨叫响起,那是我的叫声。

“你先回病房吧,等主任上班了给你检查!”

就这样,我又被打发回了病房。

除了第一次和第七次,先生是陪着我外,其余时间,他都是躺在病床上睡觉,而我坐在床边冰冷板凳上,去摸完宫回来就只能睁大两只眼睛看着手机。

期间他睡醒了两回,怒气冲冲对我吼,“我看你不玩手机简直要难受死!”

其实他那里知道我是用手机看时间,记录每次疼痛的间隔——每3分钟痛一次。每3分钟,我就捏紧个拳手,狠命的咬着嘴唇。

如果我不捏着个手机狠命的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开锁解锁,把痛楚感转移注意力,我恐怕不是坐在凳子坐着看他睡觉,而是直接痛倒在在地上翻来滚去的了。

第八次摸宫,我直接用手挡住医生。

“不行,折腾了七回,我不摸了,你爱咋咋!”我当时已经快崩溃了。

主任态度坚决,不摸不行。

僵持了一分钟。看在生命诚可贵的份上,我妥协了。这次的痛苦是前面七次的总和。

果然,主任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子宫后位,宫颈口与之不在一条直线,坚持顺道,中间可能会卡住,大出血,会采用剖腹产。或者中途可能会采用水中生产,又或者直接剖。”

那些专业的我并不懂,只是听起来,最后一种最简单省事。

“你还顺产还是剖腹产?”先生问我,“你说了算。”

回忆到这个情节,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差点九死一生。假如我的先生也愚不可及,坚持要我顺产。我是不是也会中途难产,命悬一线?

这个假设,我似乎只能设想一遍。因为那怕只设想一遍,我仍旧觉得全身发凉。又怎么敢再想多一遍?

我打着点滴躺在病床上被推往手术室门口。先生去完签字回来跟我说,他加了术后镇痛麻醉棒,好像是几百还是一千多块钱。可以让我少遭点罪。

在排队手术的途中,我迷迷糊糊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的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先生戮了我一下,把电话递给我,他要去外面抽下烟再回来。

“你无药可救了!”我说。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忽然发现病人眼中的世界和家属是不同的。

家属一般步履匆匆,只看见楼道就是楼道,电梯就是电梯,而我躺着,我看见天花板上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这个通道被推着走过的所有病人的脸都倒映在了天花板上。

先生抽完烟回来,给他家里人打了个电话,就开始用手机打麻将。

我什么都不能做,只好在脑子里想像手术室是个什么情形。

3

这个手术室和其他手术室没什么不同。

一样的无影灯。一样的一群烂菜叶子一样的医生。

你这个人,被“五花大绑”绑在手术台上。

麻醉师给你后背的脊椎加入麻醉(这个过程照旧是用疼痛来付费)。

其余的人(有男有女)则边术前准备,边聊着改天要去那个新开的馆子试下菜式的事情。

等到你感觉到肚子被划开,你整个人就彻底慌了。那种恐惧感让人窒息。

“医生,为什么我还醒着?”

“全程你都要保持清醒。”

“别,你们停下。麻醉的药效还没上来,我觉得特别难受……”我感觉得真真切切。

“你别吓我,你抬下腿 ,看下能不能抬起来?”我躺着虽然看不见医师的脸,但我知道他一定皱着眉头。

我转了下眼睛珠子,用力试着动了动腿。有种轻飘飘的木纳感。我能感觉到知觉,但是我的腿却离不开绑着的台子。

“抬不起来吧!”医师说。

“好吧!”

我想我应该是最能碎念的产妇,其实我是只是太过害怕,才用说话来缓解紧张而已。

当我感觉到有手把我肚子扒开,对,扒开,我感觉我的心脏开始停跳了。

“救…救…命……”我顿时语言都乱套了,直接语无伦次。

他们扒开了我的肚子,粗鲁无比的在里面翻找什么。仿佛我的肚子内是个垃圾场,而他们要找的是颗很小的钻石,才粗鲁不顾。

我的心脏,我的胃,我的肠子,我的头脑立刻死机崩溃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电视上演的,坏人刑讯逼供用开膛破肚来威胁人,为什么最后总是能达到目的。

天花板的灯掉了下来,四面八方的墙体都向我挤靠过来,留给我,或者我能感受得到的空间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

我呼吸困难了。

“医生,我呼吸困难了,医生,我呼吸困难,要休克了……不行,我心脏卡住不跳了……医生……真的,我无法呼吸……我感觉要死了……”我嘴巴里开始说胡话。

“放心,你还活着,看你都还能讲话……”医师说着探个身上子上前问我 “你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我实话实说。

“那就好……”然后他又缩回了身子。

“不行,我真的呼了不吸……”我叫嚷着。

可是医师只告诉我坚持一下就好了。我能怎么做啊,我只是案板上的一坨肉,一坨没行为能力的被冻结的肉。

我想挣扎的,可是四肢并不属于我。

那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手术的部位会用块布搭着,不让受术者看见。我想我要是看见整个操作流程,我一定在鲜血像盆泼的瞬间,立马晕过去。

我没骗你,我的确感受到了有一盆鲜血倒在我腿围上。我虽然打了麻药,可是对温度却有感知。大概是失血过多后体温下降的原因。那温热温热的液体,一大整盆的量哗啦的从我肚子上往下流,经过腿肚。很暖,很恐怖。

再后面就是“嗞嗞嗞”吸管吸血的声音。我知道他们应该是放了条管子在我肚子里,吸走被划开的肚皮流出的血。(因为我看牙医工作时也是那样的。)

而后我就呼吸困难了……

我感觉我的身体被丢在了汪洋大海上,瞬间变成了一片浮叶。那么缈小,那么轻透。捡不起,一拾就如水般触破。我的脑海,是一个亿本书乘以一千页每本的张数,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张张页页,都是空白的。

再后来,医生好像给我罩上了个氧气罩。

后面的事情,除了医生说,“没见过这么精灵的娃娃……”

然后递了一个软乎乎暖绵绵的东西挨了一下我的脸。

我被推出手术室。

先生在门口迎接了我。不记得他是吻了我的额头还是摸了摸我的脸,说,“辛苦了,亲爱的,辛苦了!”

我没张嘴说话,却不自主的去猜度我在手术室中感觉要死要活的期间,他是不是在外面的椅子上坐着全程打手机麻将与人赌钱。

不管怎样,我累了,闭着眼睛。我的眼角处,两行热泪掉在了病床的被褥上。

手术之后,过往的很多事情都变成模糊化记忆,若非是一孕傻三年,便是麻醉造成的负面影响。我曾经是个记性很好的人

后来先生与人说起,当看见我脸色死灰一样的出来,他看着心里万般难受。觉得特别对不起我。别人进手术室,外面过道里是一堆家属围着等,而那天的我,孤零零的,苍白得跟一张白纸一样,唯一的颜色不是眉毛,却是紫青发乌的吓死人的嘴唇。

没经历过生孩子之前,剖腹产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医学名词。从手术台上下来后,我才体会到,剖腹,剖腹,是真的切开你的腹,开膛破肚,人是何其的恐慌与无助。

我说过,术后,我对之前的很多事不记得了。

于是我也分不清,在开膛破肚的前一晚,我万般痛疼难忍的黑夜中,先生是不是和我说过,你要是痛得实在受不了,你就咬我手臂吧。

那个梦该是我拉过他的手臂狠狠的咬到牙龈都酸了才放口。

真与假,假与真。苍云野狗,太虚幻境,我懒于辨别。

而现在,你把你的手掌打开,看着你中指指尖,往手腕处描一条直线——这条直线的距离,就是我小腹上伤口的长度。

电视上常演,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挨了刀子。便是救命恩人。而我这样,算不算是替别人挨的刀?一巴掌长的伤疤口,能折算成几刀?余下五十年,对方最终会报以我怎样的下场?

你知道的!我只是那么一说罢了。

只是现在,我很好,孩子也很好,就够了。

——20170906HS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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