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园咖啡馆里的随想
来巴黎的第三天,午后,我坐在巴黎蒙巴纳斯大街的丁香园咖啡馆(La Closerie des Lilas)看着玻璃顶棚上的梧桐树叶发呆。
这已经是来巴黎的第三天了,然而除了书店,咖啡馆,餐厅,酒吧,我哪里都没有去。丁香园咖啡馆所处的地方其实颇为偏僻,离开我住的Marais区的公寓足有3公里路,周围都是大街,室内像典型的巴黎老房子那样,硬木墙面,昏黄灯光。但室外的部分,却是一片绿色,绿色的植物,落地玻璃墙,喷水池,有几株大梧桐树也被隔在了丁香园的室外座位里,它们的树叶散落在玻璃的顶棚上,透过它,可以看见巴黎突而乌云密布,突而又蓝天白云的冬季天空。
周围吃午餐的人不多,但也不觉得冷清,大概6-7桌的样子吧,男士几乎都穿着西装外套。
就是这个地方,海明威用两星期完成了他的《太阳照常升起》,我经常纳闷的是,海明威是怎么想到要写这样的一个人的,为什么是这样?
书里的主人公杰克是一个在战争中失去性能力的男子,令人沮丧的是战争的创伤夺去了他的性能力,但他的思想,欲望还是一个男子。显然的是,他充满才华,外貌相必也是堂堂,否则他的爱人布蕾特应该早已离他而去吧。
他的爱人也是一个有意思的存在,她和各种各样的男子周旋,
英国贵族的未婚夫;
欧州某位经历过7场战争和4次革命的伯爵,身体强壮,最末一根肋骨上还带着埃塞俄比亚的枪伤,在美国拥有很多家连锁糖果店;
美国普林斯顿毕业的富有犹太上层青年,同时兼中量级拳击冠军;
西班牙年仅20的斗牛士,但在斗牛场上的沉稳和勇气无人能及;
但她似乎还爱着他---杰克。
“迷失的一代”在这本书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时候海明威还远没有成名,没有收入,那几年切切实实的,他靠他的第一任妻子哈德莉养着。然而《太阳照常升起》出版后的四个月,他们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从后来海明威年迈时写的巴黎回忆《流动的盛宴》中,无疑可以感知到他确实是爱过哈德莉的,只是那时候年轻而功成名就的他还处在写一本书就换一任妻子的状态(菲茨杰拉德对他的讽刺)。
很多时候,作家第一本成名作往往都会有特别多的自己的影子,主人公杰克也是美国人,记者,参加了战争,作家,和海明威自己相似度很高。但为什么海明威要把他写成一个无性者呢?是性?还是其他什么的丧失?这一切是因为经历了战争?
面对命运带来的荒谬,杰克必须反抗,海明威也必须反抗。最终海明威选择了自杀,作为他一直以来对荒谬的一种解决。但在他年轻时的第一本书里,他为杰克选择了反抗。
我结账,道谢,支付小费,慢慢走出丁香园。随着这家店的声名鹊起,我不知道其他是否改变,但12欧元一杯的葡萄酒足足比一般的店里贵了一倍。
走到店外,天气倒是出乎意料的好。我抬头看看内伊元帅的雕像,像《流动的盛宴》里的海明威那样的看,像《太阳照样升起》里的杰克那样的看,他手里挥舞着军刀,但我想到的却是他在滑铁卢组织的万人骑兵大冲锋。人有的时候只要错那么几次,就再也回不来。
稍走几步就是冬日阳光下的卢森堡公园,沿着公园沙石铺就的步道,你就能走到离塞纳河不远的地方,往右拐就是莎士比亚书店和加龙德电影院了。
我沿着公园散步,前几天连续的阴雨,显然巴黎人都在享受着难得的冬日阳光。好几对男女在刺目的太阳下接吻拥抱,青年,中年,老年都有。
我忽然想起了丁香园吃饭时坐在我面前的那位老先生和女士。
我看着他们时不由自主地想,现在平静娴和的这对,以前他们经历过什么呢,想必也不是一帆风顺吧,只是时间把一切都变美了。
猜想,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平静愉快的老年的,你也会,我也会,大多数人都会。只是每个人以前经历了什么只有自己说得清楚。
那位老先生和那位上了年纪的女士,他们在一起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庆祝的,偶尔聊几句,经常不说话。他们就是很随意地吃了一些生蚝,香槟,一些其他的菜。在丁香园,一顿丰盛的午餐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吧,人生本身也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吧。
“我听到布蕾特和科恩上楼的声音。科恩道了晚安,继续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我听见布蕾特走进隔壁的房间。迈克尔已经上床了。他是一小时前和我一起上来的。布蕾特进去的时候他醒了,两个人说着话。我听见他们笑了。我把灯关掉,努力想睡觉,可我睡不着。没道理因为熄了灯,你看问题的角度就跟亮了灯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去他娘的,没道理!”
------- 《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