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椅

2020-02-11  本文已影响0人  瑶草何碧

偶然想起过去我惯坐的一块石头,是摆在家乡的老木门前的。从前充当了椅子的功能,近年来不再用它了。偶尔和奶奶一起去老人齐聚的公园散步时,便坐在公园石椅上将它想起。

老家有一排安静的瓦屋,瓦屋的木门前修了石椅,这是在别人家门口没有的。

孩提时候曾在老家生活,我惯坐在门前的石椅上,石椅紧紧贴着木门的门框,我可以眺尽夕阳。夕阳蒙着一层薄云,煌煌照亮天的一方。惯坐在这个位置的不只是我,还有爷爷和奶奶。在这个位置看风景,可谓极佳。

老家的老瓦屋建在半山上,通过一条蜿蜒的山路联系山下的田原和田原外的城乡。此间一面是山一面是平川,平川之外又是更高得山,一路风景怡然,有竹林与山石,老屋与枯树。山路也是延着小溪和山体开辟出来的,途中潺潺的水声和呖呖鸟鸣自不在话下。山路通过后再经一个陡坡就能见到那层层砖瓦堆砌成的房子了,这一路的景致被这陡坡压着在下面,那些竹林与山路在门前一望便了然于目。每次回老家过年,登上陡坡,便见门前石椅上的爷爷。车子的行驶的声音和一定早早被听惯溪语与鸟鸣的爷爷捕捉到了,他于是从屋里出来,坐在石椅上,静静听着、等着。

我曾想这是爷爷在许久以前便有的习惯了。昏暗的暮天,夕阳将尽了,在这个时候,有人登上陡坡归来,他便静坐在石椅上,细细从这昏暗之中辨认这归来的是砍柴回来的大伯,还是放学回来的小叔。坐久了,便不愿走了,顺便将升月赏罢,把落日看毕。

可惜当我知晓石椅于爷爷这一作用,看清楚从石椅上可以望见的山路是回家的路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

爷爷去世的那晚,奶奶哭得很伤心,哭尽夜幕,哭来日出。日出的时候朝阳明艳如火,过了晌午再照进沉默的厅堂。我在接近晌午的时候随亲戚的车仓促驶过那条回乡路,爬上那个陡坡,见到门前冰冷的石椅,见到门后悲默的众人。大家都来了,所有长辈,所有亲戚,见过的没见过的,都过了山路,都上了陡坡。于是一排从来寂寞的老瓦屋便在悲默中热闹起来,在热闹时失声悲泣。石椅和来者打了个照面,被来者坐下,但他们是只涂短暂的休憩,不求回顾那一路的景致。

此后常坐在它上面是奶奶。白日落山,偶有赤红的晚霞,向晚的天空有什么,眼前的山便印上什么的色调,或灰冷或赤红。她在石椅上和旁人讲十几年前的往事。我听过的,我没听过的,她讲过的,她没讲过的,奶奶都在这里一并复习了一边。

石椅默默无言,从半个世纪以前开始,它就听着爷爷的心语了,之后有我对山川风景的欢喜,再之后是奶奶对半个世纪啰嗦的回忆。它对一切坐上去的人都不嫌弃,即便坐它的人尚要抱怨它的冰冷。我不知道它从什么时候被修成的,是来自山间还是来自川流,但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与它近百年来的默默贡献不相称的。我曾从大伯处听来,年后将要拆了瓦屋。我于是通过这个预言了它的结局。

奶奶终于还是去小叔家住了,她将随我父亲返城的车离开。她自然不情愿,是大伯劝动的。她打理好厨房,收拾好房间,几件包袱隔在门前石椅上,她要锁上大门了。然后她拿开包袱,石椅不再承受任何的重量,它此后日夜只与青山相对。

我们上了车,车已经发动了。我回头,眼前一排寂寞的瓦屋,寂寞的瓦屋前一块废弃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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