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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七十三)

2019-05-12  本文已影响0人  申学兵

痞子们衔尾紧追,一如撕不下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月亮照在柏油马路上反射淡淡的光线,池塘稻田的蛙鸣此起彼伏,在这骤起的急剧的脚步声里竟然透着几分凄厉。

亡命奔逃的三男六女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宁凤梅尤其不堪,弓着身子吐着舌头状如疲狗,满身肥肉颤抖不止半个身子都依在黄菊花身上。身形矮小的黄菊花费力的搀扶着,全身汗湿,衣服上湿淋淋的扭得出水来。张杏元、赵小芸、肖勇娥也都是大口呼吸,汗流浃背很是狼狈。

申学斌纷身疼痛,举步维艰,赵娇晚和朱艳飞左右相扶坠在队尾,那些痞子一边追击一边捡起地上的土块石头不住投掷,三人头脸身上不知挨了多少,土石扑面沾衣,形状惨不忍睹。

痞子们越追越近,看着这些亡命逃跑的学生,有种猫戏老鼠的快感,一时倒不急于赶尽杀绝了,反而边跑边评头论足,对这些网中之鱼极尽讽速挖苦打击之能事。“那家哈崽刚才不能挺能打的吗?现在怎么要女人扶着呢?!有本事再来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果家哈麻屁胸脯完全是块飞机场,先前我切摸了一把么子都没摸到,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该大的地方不大,出你娘的丑哦!”

“你们走么子走!孙猴子还翻得过如来佛的五指山吗?!你们早晚是老子们的下饭菜,何必白费力气,你们吤几家麻屁,等下要是和老子们耍的时候没了力气,别怪老子不客气哈!嘿嘿嘿……”

“兄弟伙说这几个女的中间有处没,给处开苞才有味,嘻嘻嘻,等下要多泄几火……”

赵娇晚突然止步,朝着那些人怒目戟指,喝道:“波哈!一个大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得饶人处且饶人,撕破了脸皮对哪个都没好处!你们嘴巴干净点,现在走开我就当今夜的事没发生,否则明天我喊人去你们家里,那就不好说话了!”

申学斌才知道这些痞子领头的是波哈,波哈是周官桥街上的烂崽,纠集着几个社会上的无赖整日里无事生非,鱼肉乡民,其实并无一点屁本事,不过仗着人多称王霸道罢了,乡里人懦弱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惯出了波哈一帮烂崽的恶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八十年代的社会治安一塌糊涂,造就了包括波哈这样的人在内的许多毒瘤。波哈卫哈这两个混账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凶名到了一个顶点,周官桥附近的人提起这两个畜牲无不噤若寒蝉,几可止小儿夜啼。

波哈就是那个拿刺刀的家伙,此时他右手挥舞刺刀左手捂档,摇着胯说:“我好怕哦,你老咬我条卵啊!哪个裤裆烂过里,掉出你果坨东西?你毛都没长全还敢吓唬老子?!我日穿你家烂娘!”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赵娇晚听着波哈的毒骂,怒发冲冠,气射斗牛,触发了男人血气,当下放开申学斌的手肘说:“老斌!果家哈崽果样个骂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拼了果条命也要咬几一口,你护着同学们回学校,给我照顾好杏元,我去了!”

申学斌一把抓住赵娇晚的手说:“你耐得何哪个?去么子去?!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去,等下我和申爱虎在前面打,你帮我们护住后背,不冲杀一番,杀家驴子把马看,果些哈崽不晓得马王爷有三只眼,我们也走不脱!”

朱艳飞拉着申学斌的手,担忧的说:“你路都走不稳了还打得赢谁?莫理他们,我们加快速度跑就是!”

申学斌苦笑一声说:“打不赢也要打,不把这些人赶跑,我们几个男的还好点,你们几个女同学说不定会被……这些人胆大包天无恶不做,我们不得不防!你放心我没得事的!“”

朱艳飞听了申学斌的话,眼眶一下子蓄满了泪水,惧怕、忧伤、哀凄、感动充斥了她的心湖,她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也是第一次替一个人担惊受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身边这个人产生这种感情,但她明白不是因为爱,她心中一直都没有这种情感存在,她还太小,承担不了男女之爱的沉重。但她紧紧的抓着申学斌的手,指甲掐进了肉里,这似乎是出于一个人害怕紧张之下下意识的本能,可是,她的心为什么跟着揪得生痛呢?当赵娇晚要去和人死拼时她心里为什么没有这种痛呢?同样是同学难道会厚此薄皮吗?她突然发现,她在意申学斌,当然,仅仅是在意而已。

申学斌喊过申爱虎,对他说了自己的打算。申爱虎沉思片刻,嘎嘎笑道:“那就冲杀一场撒,脑壳掉了碗大个疤,怕卵吗!正好我刚才没打过瘾,一群屁都不懂的东西跟我们较量?我连他们的屎都踩出来!家门兄弟,我们冲!”

申爱虎原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张飞一样的愣头青,此时举着扁担和扛着板凳的申学斌并肩杀出,各自啊哈怪叫,飞奔向前,大有一马当先气壮山河舍生忘死奋不顾身之慨。

朦胧的月色下,追在最前面的波哈手中的军刺闪烁着森冷的寒光,看着疾速冲近的三个少年,脸上原本的鄙夷化作惊愕,右手握着军刺狂挥而出,左手尤不忘招呼他那帮烂崽一起上前动手。申学斌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以寡敌众要想制胜唯有各个击破一途,只要放倒领头的波哈这个罪魁祸首,其余的乌合之众才会树倒猢狲散,不战自溃。

申学斌撞了申爱虎一下说:“我挡你打,一个个来。”申爱虎点头应是,在申学斌挥凳格架开军刺时,突然纵身跳起,扁担向敌人头顶狠狠劈落,只听啪嘭两声,却是扁担用力太猛断成两截,而波哈头部受创,立时皮破血流,当下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申学斌叫了声“好!”挥起长凳向下一个敌人打去,申爱虎如影随形握着半截扁担从旁相助,他将扁担当成剑使,一招毒蛇出洞,布满断茬的一端疾刺来者胸口,申学斌握住凳脚用凳面砍敌下盘,那人猝不及防,胸口双足齐齐中招,当下鬼哭狼嚎,在地上翻滚不已。二申配合像心有灵犀一般,初次联手,配合却妙到毫巅。两人少年心性,见联手配合连连建功,都是勇气百倍,直觉两人联手天下无敌,可以象赵子龙般在千万军中纵横来去。此时赵娇晚捡起波哈掉落的军刺,在两人后面紧紧跟随,充当两人的后背,让两申可以心无旁骛一心歼敌。剩下的几个痞子已经一拥而上,将三人团团围困,申爱虎却无所威惧的连呼痛快,高昂的战意如燃烧的烈火向四周扩散。

一个痞子拿着根手电,大概电池用得久了光柱有点发黄,那光柱点点戳戳,在申学斌三人身上闪烁,光线下的三人面目狠厉狰狞,如择人而噬的狼,申爱虎挥着扁担大叫:“照!照你家爷!”

那痞子冷笑说:“凶!凶你家娘,你怕是不晓得死字怎么写的!等下要你哭都哭不出来!”

申爱虎左手拉了申学斌一下,粗壮的身子如敏捷的狸猫疾奔突前,半截扁担横削而出,申学斌也是快步追上,手中长凳呼啸着宛如泰山压顶向那人当头砸落,那人却不是个呆的,见二申来势凶凶,将手中电筒如暗器般扔出,反身就往后逃,狼奔豕突,比漏网之鱼更加惶急。那人旁边两个痞子各持了一条长凳,见同伴势危,便扑了过来意图拦截,手中挥起狠砸,申学斌舞凳左右格架,申爱虎抛了扁担趁机抢过一条长凳,拦扣压劈砍格挡顶挖架撩捺绞扫撞。长凳不属于十八般兵器,却可称十八般兵器之祖。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这些武器的招式里无不包含长凳的影子,长凳是种随手可得的东西,用之于技击却兼具各种兵器之长处,既可凶猛狠厉的进攻,又可以格挡拦架的防守,四条凳脚、凳角、凳沿都可以其受力面小的特点成为伤人的利器,而宽大的凳面又可象盾牌一样的挡住敌人的攻击,实为居家旅游……。华夏武学,无论南拳北腿、少林武当,都不乏用板凳做为武器杀敌防身的例子。华夏武器管制一向严厉,刀枪剑戟都被定为凶器,学武者只能望而兴叹,无可奈何。板凳是家俱,自不受限制,俯拾皆是,垂手可得,非常的方便。板凳做为武器演练可以在湖南春节时耍龙舞狮时见到,大多是些雄纠纠的汉子,他们或单持或双握,将板凳舞到极处可以水泼不进。

二申双凳在手,如狮如龙,追打扑击,将痞子们打得全无防手之力。三角阵型本就是群战利器,无论冷热兵器时代都为破敌立下大功,明戚继光破倭,便是以三角阵建功,杀得倭寇魂飞魄丧,大败亏输。三十年代倭寇侵华,每逢大战,士兵皆以三角阵型突击,以一当十,将光头佬的部队杀得一再败退,再后只能龟缩在重庆那个山城苟延残喘,将华夏的脸丢得干干净净。

二申的长凳如出山的猛虎,闹海的矫龙,月色下如两团乌黑的漩涡向痞子们席卷而去,赵娇晚持刀狂舞,将面前的敌人赶开,他虽然没有武术功底,但军刺锋利,持之狂舞之下其势亦甚是骇人,痞子们莫敢当之,见刺远避。

三角阵又叫三才阵,取三足鼎立之意 ,先人们经过无数次的实验,才明白三足是最稳固的支撑,用之于阵法,三角阵小而疏散,彼此重叠相连,对敌时既可最大程度的发挥威力,又可最低限度的减少伤害,进退趋避,圆转如意。敌人再多,三角的每个角面对的只有一到二人,不给敌人一哄而上以众凌寡的机会,对敌时可以互相配合,合三人之力击于一点,输出最大的战力。古人的智慧真是无穷,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戏珠阵,三才阵,四面埋伏阵,梅花五出阵,六花阵,七星阵,八卦阵……,当然,申学斌他们并不懂阵法,此时的三角阵不过是无意之中偶然形成罢了,十多岁的少年任他智慧如妖也没有行军布阵的本事。

三个人战意如沸,越打越勇,三角阵所到之处若波翻浪涌,群敌披靡,十几个痞子由逞凶的恶狼变成了受惊的兔子,四散而去,申爱虎突然象打了鸡血,高高跃起将长凳拍向一痞子头顶,那痞子鬼叫一声,缓缓矮倒,赵娇晚惊叫一声:“爱虎,打死人了,快跑!”

申学斌和申爱虎闻言害怕了起来,手软脚软的丢了板凳,和赵娇晚一起转身就跑,那几个痞子却也再无追击的打算,忙着查看死伤。申学斌三人路上汇合了几个女同学,赵娇晚说起爱虎打死了人,大家一时惶急无主,宁凤梅说了句投案自首,立时被申爱虎拒绝,他呆立片刻,忽然拔腿往盘石岭山脚跑去,其他的人不放心,跟着跑去。

赵娇晚在盘山岭山脚下长大,对这里极为熟悉,快跑几步追上申爱虎,拉着他的手找了一条上山的小路往上爬去。山路原本崎岖陡峭,加以晚上视线不清,众人一步一跌,艰难无比,爬了一段距离,脚下变得平整起来,赵娇晚带着大家转过一座光秃秃的石丘进入一个小山谷,山谷里流水潺潺,清凉安谧,一堵岩壁上竟生了个大洞。赵娇晚找了些枯枝干草扎了个火把点燃,带着众人往洞里走去。

山洞初始狭窄,仅两尺来宽,一溪如带在地下蜿蜒流淌,洞壁焦黑,缝隙里有苔藓茅草生长,众人彼此搀扶,借着火把的亮光择地下足,复行十来丈,山洞面积变得高而宽,有四五十平方大小,洞顶尖而窄,高不知几许,隐约有朦胧的星光透入,洞壁凹凸,色呈玉白色,正是湖南邵东常见的石膏石,山洞并无尽头,仍然弯曲向前,赵娇晚解释说此洞连通余田桥的余湖山,有十数里之遥……众人疲累欲死,此时双股战战,双腿又酸又痛,几个女同学依着洞壁毫无形象的席地坐了,赵娇晚站在洞中,白衣黑裤若临风玉树,很是轩昂帅气。申爱虎坐在赵娇晚身边不远处,盘腿跌坐,不发一语。他豹头环目,虎背熊腰,一个锃亮的光头,就如个打坐的武僧。申学斌左手撑着洞壁,弯腰垂头喘着粗气。他不是不想学赵娇晚装潇洒,也不是不想如申爱虎般坐在地上休息,实在是全身疼痛,坐立受限,先前激战时还不感觉怎么样,此时所有的伤痛都跑来捣乱,他觉得全身正遭受千刀万剐的酷刑,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难受,他眉毛紧皱,牙关力咬,撑住洞壁的指甲被顶回到肉里,痛得豆大的汗珠不停掉落。

申爱虎神经再大条,此时也是害怕惶急六神无主,虽然强作镇静,身体表情却无一不在出卖他内心的怯懦、恐惧,杀人偿命的道理谁都明白,就算读书时学到了正当防卫这个词,但防卫过当,过失杀人一样要负法律责任。内心越想越是将恐惧放大,将抓捕、审讯、宣判、坐监、枪毙的种种情节加诸自身,不由双拳击地咬牙切齿咒地怨天……。

申学斌知道申爱虎心中的想法,踉跄着走过去安慰他说:“家门,你着什么空心急呢?那个人不一定就死了,就算他死了又怎么样?我们是正当防卫,何况是我们一起出的手,法不责众,能有多大的责任呢?我们这么多人都可以给你作证,就是要坐牢,我们也一起去!”

宁凤梅艰难地站起来挥着拳说:“对,要坐牢我们一起去,你们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伤人的,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们流血又流泪!”

其他的几个女同学也激动的站了起来,异口同声的说:“要坐牢我们一起去!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怕什么!”

赵娇晚摆摆手说:“大家不要这么激动,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严重,农村里打架又不是没死过人,死了就死了,不过是赔点钱!去年杨竹和车家争水打架一死四伤,不是也没人坐牢吗?刚才学斌说的很有道理,那个人是被我们一起打死的,法不责众,我们能有多大的责任呢?法律是公正的,绝不会助纣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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