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过后......
那场凶杀案,留在我记忆的是一片鲜红的田野和晕血的后遗症。那场凶杀案后,一家孩子没了爹,一家孩子没了妈,留下了他们世代不解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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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八岁,也许是七岁,总之是读二三年级的年纪。我家远,在村子的边上,有点离群索居的感觉,父亲说是图个清静,免受东家长西家短的打扰。每天上学放学,我背着母亲给我做的碎花布包,独自走很远的路,穿过村民聚集的中心,从村西头的家走到村东头的学校上学。
一个春天的傍晚,老师留我帮忙出黑板报,我回得比往常、比同村的同学迟了些。清明后的天气,阴晴不定的,时不时下点儿雨,地上湿漉漉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会摔个狗啃泥。我小心翼翼走着,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村里人仿佛都躲在家里没出来,又或许是聚在谁家聊天扯大炮。
田里盛满了水,牛早已下地淌过一遍两遍了,只等稻秧长高些,就可以插秧了。田里的水,时不时趁着田埂低洼的地方,溢出来,淌到路上。我穿着布鞋,随时都有可能湿鞋和摔倒的危险,只能瞅准泥路上的石头,在路上不知走了多少个S型。
离家还有三分之一路的时候,我一个没瞅准,一脚滑进水汪汪的田里。
田里的水是红色的。我赶紧把脚从泥里拔出来,抬眼望去,田里的一大片水都是红红的。那种红,让我有些心惊,是真实的红,不是夕阳浸染的那种表面光亮的红。也许是某种肥料吧,叔伯们总是往田里撒各种各样的肥料,我想。
我快步向家走去,也顾不得路滑,心想反正鞋子已经湿了一只了,无所谓了。
“妞妞,你可回来了。”还没到家,阿婆走出好远来迎我,一脸的焦急和惊慌。
“阿婆,我鞋子湿了。”我不敢看阿婆,担心她责怪我。那会儿,在充满着水滴的春天的阳光里,衣服鞋子几天都晒不干,阿婆总要生炉子烘干衣服,麻烦得很。
“没事没事。”阿婆拉了我的手,“在哪摔的?”
“在......”我摸摸脑袋,灵光一现,“在水红红那里啊。”
阿婆大惊失色,立马让我脱了鞋子和裤子,直接扔进小水沟里冲走了,然后抱着我回家了。
“妞妞,你看到死人了吗?”阿婆给我打水洗澡,我啃着中午煮的红薯,哥哥凑过来问我。
我一脸茫然的看着哥哥,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你没看到田里的水都变成红色的吗,那是死人的血染红的。”哥哥凑近我,神秘的说。
我看着自己滑进水里的那只光着的脚,明白了阿婆为什么要把我的衣服鞋子扔掉了。想起那片红红的水,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是在阿婆的怀里醒过来的。那天晚上,阿婆弄了柚子叶煮水给我洗澡,说是洗过这个澡就什么也不怕了。为了预防万一,阿婆还找了村里的神婆给我收魂,在我准备睡觉时,拿了我的衣服在门外念叨了几句碎碎念,然后让我穿了那件衣服睡觉。
为了这件事,一向疼哥哥的阿婆恼了他好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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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两三百人的小村屯,发生凶杀案,引起人心的震动绝对不亚于发生一场地震。当时嫌疑人还在外逃,家家每天早早关门闭户,甚至不敢在家里大声谈论这件事情,担心嫌疑人会潜回村子里来。我家住在村子边上,不远的地方有个山洞,大人们尤其小心翼翼。
那个春日的午后,倒在血泊中,把田里的水染红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妇女。她是我同班同学飞燕的妈妈,村子里最有钱的包工头的老婆,一个操着外乡口音的大嗓门的女人。
嫌疑人是死者的邻居,仅一墙之隔的邻居,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事情经过在村里人的谈论中,简单得没有丝毫的曲折。
那天是圩日。女人去赶圩,给孩子们买了些好吃的东西,可是放了学的孩子却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女人出门去找自己的孩子,大嗓门一路喊着孩子的名字,嫌疑人揣着尖利的石头一路尾随,发现四下里没有人,那石头猛砸女人的头。女人跑了几步,最后倒在我路过的小路旁边,鲜血染红了一片水田。
女人死了,男人惊慌回了家,又慌忙逃离了家,躲到了附近的山洞。那件事情引起的恐慌实在太大。警察局派出了大量的警力,不仅死死盯住了嫌疑人的家人,还在村子附近布了许多便衣。男人躲在山洞里,忍饥挨饿,最后在他感觉警察已经放弃时,忍不住潜逃回家,被躲在暗处的警察抓住,终于落网。
-3-
嫌疑人落网,村里人的心终于安定了些,事情的缘由经过在人们的谈论中渐渐清晰起来。
女人的老公是包工头,是村里的首富,早早在村里建起一栋青砖小楼,平日里财大气粗得很,连带着家里的孩子们在外也是傲娇得很,说话自觉高人一等。女人和包工头的老公都是大大咧咧的。
一墙之隔的男人一家,是老旧低矮的瓦房,下个雨便要在房子里摆上瓶瓶罐罐接水。男人性子有些阴郁,平日里话不多,反正我是没跟他说过话的。平日里,上学经过村子时,村里的叔伯们总是要拿学生娃来打趣开玩笑,他是从来不跟我们开玩笑的。说实话,我每次路过男人的身边,都有点怵,不知道该开口管他叫伯伯还是叔公,最后索性不叫。
起初,两家还算友好,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再说两家是同宗,是排得上辈分的。平日里,煮个糯米饭,酿个豆腐酿都要送一碗给对方分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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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各有五个孩子,满地撒欢,也到处闯祸。
一日,男人的小女儿出门放牛,女人的其中一儿一女也凑热闹。女人的孩子嚷嚷着要骑牛,男人的女儿不让。几个孩子先是吵吵嚷嚷起来,最后,女人的孩子做了恶作剧,把牛给赶跑了。男人的女儿气红了眼,拿放牛的竹鞭抽了恶作剧的男孩子一鞭。
男人的女儿哭着去找牛,女人的孩子哭着跑回家告诉了娘。女人护犊,不问青红皂白的,等到邻居的小女儿空着手红着眼回家时,堵在路边把她骂了一顿。
丢了牛的小女儿本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如今却提前被邻居家的女人骂了一顿,心里的委屈自然不必说。小女儿告诉了父亲,说了牛是被邻居家的孩子放跑的,说了领居家的女人把自己骂了一顿。男人怒火中烧,来不及去找跑了的牛,先去找女人理论了一番。
邻里之间友谊的小船就这样翻了。两家从此怒目相对,互不理会,见面也再没招呼。
包工头的生意蒸蒸日上,嗓门依旧敞亮,男人生活依旧困顿脸色依旧阴郁。
没过多久,两家的孩子再次发生摩擦,发生骂战,随后两家的家长出战,战火升级。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凶案发生。没多久,男人落网,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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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案过后,一家孩子失去了爹,一家孩子失去了妈,双方的孩子都在心里留下惨痛的记忆。一墙之隔的两个家庭再无笑声,他们不论在哪里遇见,自觉的怒目相对。
家里的大人在孩子们的面前并不讳言,这事被当做教材,长辈们趁机教训我们,要和邻里和睦相处。
“小孩吵吵闹闹,大人千万不要出头,一出头就变成仇。”最后,大人们总会总结出这样的结论,这话是在告诫和警醒自己。
留在我记忆里的,永远是那片红红的水田,在春日的傍晚,泛着黯淡的光。
(无戒365天日更训练营第010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