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老妈拎着一张从书里掉出的小纸条,在我眼前抖了三抖,问:还有用吗?没用就扔了。
纸条上,黑色的圆珠笔,绘着一只小小的熊,旁边写着happy birthday。落款是一个略带花体的静。
我凝视了它半晌。慢慢地,把它夹进了一本《论语》。
给我写这张纸条的姑娘,曾是我高中时尤为要好的朋友,小静。她的名字,总让我想起哆啦A梦里的静香。
我已经忘记了我们是怎么熟悉起来的,或许是因为前后桌的缘故吧。我总是自诩,我周围的几个家伙,是一个团结的集体,奋斗的集体,大家一起,居然莫名其妙有种家的感觉。彼此嬉笑怒骂,而又毫无保留地掏心掏肺。一度觉得,这样子,也可以天长地久啊。
小静的皮肤,就像光洁的瓷片,头发闪着乌漆漆的光芒。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进去,里面写满了单纯,羞怯,还有一丝丝惶惑,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尽管轻盈,却永远在担忧着什么。实际上,她就像甘泉曼侬中那个汲水的姑娘,温顺的外表下有着一颗野性而自由的心。
小静的体育很好,跑起来就像只撒欢的小兔子。英语老师宠爱她,因为她总可以轻轻松松拿到高分。至于数理化,我俩简直就是一对难姐难妹。
小静有一副好耳朵,会静静地听我呜哩哇啦说一大堆,不插一句嘴。一次我心情不好,第二天,居然魔术般地在抽屉里发现她亲手制作的贺卡。那份感动,我忘不了。
那时的自己,不像现在这样,多了一点坚强和独立,总是怀揣敏感的小心思,在家与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中穿梭。在一个以分数决定命运的环境中,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而又无可奈何。
于是,我们两个常常会趁晚自习溜出去,在暮色中晃晃悠悠地散着步,说着只有女孩子才能明白的情绪。那时觉得,时间好慢啊,每天都恨不得拼命长大,好让未来就在下一秒实现。回首看看,原来,时间就是这样划过了我皮肤,而毫不自知。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去了师大,她去了经济学院。两所直线距离并不远的学校,4年间,我们居然从未见过一面。也许在彼此心里,我们无需刻意联系,友情也不会变淡。然而事实是,我们的距离,确实越来越远了。
我读研的时候,辗转得知她去了天津,嫁给了大学同学,留在了那个出租车里播着相声段子,一到春天,街上的女人们便蒙着纱巾挡着风沙,煎饼果子里卷着的不是脆片而是油条的城市。曾在QQ上有过几次聊天,寥寥数语,匆匆结束。我的生命里,小静就像特效画面一样,选择了淡入淡出。
几年前的一个春节,我们在她家附近的肯德基匆匆一见。我知道了,她在水利设计院工作,已是一名工程师,有了两个可爱的男孩子,每年春节会回家来。
今年的春节,我们早早约好一起吃饭。在空旷的商场等待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有了几分莫名的激动。
再见面,她依然头发漆黑,面庞洁白,只不过,眼神中,若隐若现地浮着一丝丝疲惫。我们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忙忙地给她找地方穿耳钉。那幅不施脂粉的面容,真的已然是一个小妇人了。
我们吃着石锅拌饭,聊着工作家庭孩子。世界大事是不谈的,谁让我们是女人呢。她说因为两个孩子,很忙,无法经常出差,不能赚外快。她说孩子上了围棋班和二胡班,而自己没有足够的耐心去陪他们。她说,公婆和父母支持自己买了房子,家里的雷诺很少开,因为不怎么认路。而我告诉她在单位遇到的奇葩同事,和她聊曾经同学的海角天涯。她邀我去天津玩,我说,好啊。
我们一起去看女装,我基本黑白灰,而她摸着一件淡蓝色的羽绒服告诉我,自己刚买了这样的颜色。其实,潜意识里,她还是那个单纯固执倔强的女孩子吧?
饭后,我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会有如此多的感慨。感慨时光荏苒,青春不再?还是岁月如刀,刀下不留人?我不知道,在每一个深夜,哄睡了孩子,她是否也会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充满灵气的自己。而现在,生活,仿佛把我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从未想过的,却越来越安于现状的自己。
亦舒有一本《流金岁月》,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对朱锁锁与蒋南孙。惟愿亲爱的我们,无论经历过,在经历什么,都不要被岁月所辜负。他日朝花夕拾,给未来,留足点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