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断臂少年

生活中谁没遇到过一丁半点的折腾事情呢？

正如那个有名的段子，同样的半杯水，乐观的人看见还有半杯水，悲观的人看见只有半杯水。

还有与只有。

它们之间只差了一个字。

然而得失悲喜，境遇迥然。

因了工作的原因，我常常和小孩子们打交道。

积年下来，也见到了各种各种的孩子，乖巧的、顽皮的、寡言的、活泼的……

其中有个中学生，姑且叫他F君吧。

在我这份工作所认识的大大小小百两百多名学生中，他并不是最惹眼的那一类。

但他绝对是其中最为独立并富有温度的。

F君性情活泼，喜欢运动，尽管他有只手残疾了——没了整条小臂，但他的篮球打得很好，平时放学了，常常叫上同学去打球，一打就是半天，场上往来，运球或是投篮，都是章法井然，颇有心得。

公允地说，一个健全的人要练得那样的球技也不太容易，像F君没了半只手，能练成这般球艺，当年训练之时，所经受的困苦可想而知。

F君的学习不坏，相比文科，他更喜欢理科，说是理科更有挑战性，文科嘛有点呆呆板板。

离中考还有四五个月时，当一天的功课写得差不多了，他只稍稍休息，就很自觉地拿了一本两本的习题册在那埋头苦思，算是给自己加点额外的训练。他的人也机灵，遇到太难的题目一时没想出来，你只用稍稍点一下，他就接承思路，直捣黄龙。

尽管家世可称富饶，但F君和善礼貌，全无有些富家子弟的傲娇难驯。

平时见了我们，他都会很主动地打招呼，笑笑着说，老师好。

有时大家在忙自己的事情，一时没能瞧见，擦肩而过了，他只要回过神来，也不管走得多远了，一样会跑回来，笑笑着说，老师好。

遇着同学跟他借什么东西，并不理会自己是否急用，总是很大方地借了出去，自己一时没有的，他也热心地帮着对方跟身边朋友借上一借，也不认为这是麻烦。

残疾。

这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在F君身上，曾给他造下过困惑，但并没有打断他蓬勃生长的朝气和青春。

这个年轻人除了拥有相当阳光和积极的心态，也是个颇有度量的大孩子。

记得有一次，我去洗手间那边上厕所。

有两个小孩在外面的小间激烈讨论，说那个大哥哥（即F君）的手怎么了，莫名其妙就少了半只。

他们人小，谈笑说话时也没有个轻重。

我听在耳里，心里知道他们的话也没啥恶意，但终究是人小胆大，有些话上说得未免难听了，叫人心寒。

我不喜欢管闲事。

但这样的讨论显然偏离寻常的好奇太多，已经不能算是一种闲事了。

我正想着一会出去，要和他们两个小家伙说上一说。

哪知外面的讨论忽地没了声影，跟着F君开朗的声音响起。

我想：“糟了，指不定F君要大发脾气了。”换做是别人这么说我，我自认是受不住的，少不得要板起脸反击一下！好在这时我也如厕完毕，急急忙忙要去洗手，想出去阻止。

哪知F君只是笑笑和他们说：“小屁孩子，我手的事是很无聊的，没有你们说的那么神秘奇怪哈。”说到这里，口吻一顿，“我小时候呢，非常调皮，结果呢有一天就触到电了，不小心把手弄伤了。你们看，整个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哈哈，是不是有点无聊呢？”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这时，我正愣愣的从洗手间出来，心中五味参杂，一方面为他的应对感到特别惊讶，一方面也是心里羞愧，觉得自己的眼光世俗，把F君的肚量格局想得太小了点。

其实，我也不知道F君的手怎么弄的，也从来没去询问过，毕竟这是人家的伤心往事。我也同样不知道，F君讲的整个事情原委是不是真的。

但他的宽容和幽默应对，让人印象深刻。

毕竟，F君那时也就十四五岁。

这个年龄段的娃子正值青春叛逆期，遇事容易冲动，常常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之事。

当然，像是这种被人大声非议躯体欠缺的忌讳，换做一个成年人也未必能坦然接受。

但F君轻描淡写间就化解了。

只此一节，也能瞧出F君心智已经相对成熟。

我所在的这类私人辅导场所，每年的学生流动率都很大，师生之间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实在说不上有多高。

像F君这样毕业了，没有再进行后续辅导，却仍不时回来看看我们，聊聊彼此近况的，一百个学生中也就三五个吧。

是的。

F君。

好久不见。

说句不怕你笑的话。

我总觉得。

在有些事情上。

你才是我的老师。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