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辋•王维》胡松涛

这周末，继续捧读《辋·王维》，继续走进空灵超脱的王维，走进诗意栖居的辋川。时间久了，思绪竟然难以拔出，久久驻留于书中的故事，驻留于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一呼一吸......

一直很喜欢王维，喜欢他的诗，喜欢他的画，喜欢他的禅意，喜欢他的才气，喜欢他的气质……当然，最喜欢他对爱情的坚守。似乎他所折射出各种角度的光，都是我欣赏并偏爱的。因为喜欢方能遇见，那日陪丫头去图书馆做公益，遇见了这本书——《辋·王维》，翻了几页便跌入其中，难以释手。全书分四卷内容，分别是卷一思游，卷二访游，卷三诗游和卷四神游，一个“游”字，四种分类，用庄子的语系写出了王维的神与韵，诗与情。特别是卷三诗游篇，跟着王维的《辋川集》二十首诗歌，跟随蓝田的山与水、树与石、叶与花，鸟与蝶，深入辋川山谷，走过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辛夷坞、欹湖、椒园......感受一千年前王维和裴迪的灵魂和呼吸，聆听每一首诗歌前世的故事，来者复为谁，空悲昔有人。

人活一生，极不容易。王维的一生，不易中的不易。他出生于贵族世家，天下五大望族之太原王家，从小接受琴棋书画名门贵族教育，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可九岁那年，他的家庭遭受变故，父亲因病去世，母亲遣散家奴、变卖家产，带着六个孩子从此艰难求生。信奉佛教的母亲给了王维的极大的安稳和影响，王维和其他少年一样健康乐观的成长起来。他的一生适逢盛唐至中唐，他的人生也是大起大落。二十一岁他以自创的琵琶曲打动了玉真公主得到举荐，再凭实力一举夺魁，成为长安城里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解元郎，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初涉官场、不懂险恶的王维陷入政治争斗，被陷害被贬，从帝都长安的京官降为遥远济州司仓参军。他流泪满面和母亲告别，和新婚妻子告别。那一刻，母亲告诉他，他的名字，王维，字摩诘，取自《维摩诘经》，翻译过来就是没有污垢，即“净”，由净而静，由静生境。母亲总有让他安静下来的力量，从此，这个字陪伴了他的一生，也影响了他的一生。

王维曾拥有短暂的幸福，“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王维此生写过唯一的情诗。他的妻子刘氏知书达礼，聪慧温柔，与他吟诗赏画，琴瑟和鸣，是他真正的红颜知己。三十一岁那年，在王维即将第一次做父亲之时，他再次从天堂坠入地狱。心爱的妻子，带着腹中未曾谋面的孩子难产而死。如此打击实在沉重。悲恸的王维独自游历山水，平复伤痛。此后三十年，他一个人把盏独饮，一个人坐穿红尘，一个人守护虚空，山林独居，终身不娶，老而无子。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王维的诗歌里，“空”字出现的频率很高。每每遐想王维独自徘徊深山的身影，心里会被一种巨大的空寂感代入，相比苏东坡的人生，同样的心灰意冷，但王维似乎更为幸或不幸，比苏子更为寂静和空灵。

王维的一生朋友无数，有红颜诉说心事，有白发指点提携，有林友化解烦恼，有青丝传递薪火，更有坏人反观自我。“出则陪岐、薛诸王及贵主游，归则餍饫辋川山水”，他入朝有一批王公贵族朋友，唱和有一群超级文友，孟浩然、王昌龄、岑参、李龟年等。其中，交往最深的是比他小十多岁的裴迪，裴迪住在终南山那段时间，他俩赋诗唱和，心心相通，诗诗相应，为辋川别业十二景各写一首诗，共得四十首，结成《辋川集》。出入唯山鸟，幽深无世人；红尘飞不到，一步一清心，两代人的唱和，将王维的创作和中国的山水诗提升到一个高度。那段时间，王维置身于辋川的青山绿水，坐石看云，一气贯注，四时风物揽抱入怀，用大自然的馈赠把自己的身心抚平了。

许多浑浊，变得清澈。朝中的鲜衣怒马，改换成乡间的水墨诗文，耕云种月，寻山访水，虚空入世，静心对尘。他不再只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王维，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被他天衣无缝的结合在一起，他自在而平静地徘徊并行走在两个世界之间。出世与入世，此岸与彼岸，现实与虚幻，红尘与净土，他并未刻意去划分清晰，而是悠然吟诵着生活的自在和生命的自足——无可无不可。这一点是我非常欣赏的。王维“年且六十”时写《与魏居士书》，敦请德行高洁的魏居士出任为官，在书中他批评了嵇康、陶渊明等以“隐”闻名的古人，融合儒释道思想，提出了“无可无不可”的“适意”论。王维认为，“等同虚空，无所不遍”，一切事物与现象在空性上无差别，“长林丰草”与“官署门阑”无异，过于把二者对立起来，自以为是在追求自由，不过是从一种束缚走向另一种束缚。他认为避世隐居是“恶外者垢内，病物者自我”，厌恶外物，反使自己内心受到垢染，都是有自己造成的。心有净土，则一切不污，无可无不可，无处不净土。所以，王维以“诗佛”而名世。

王维的一生，属于平静，不属于跌宕；属于诗意，不属于风骨。他朝夕仰清风，与物同游。他出于尘而不离于尘，他爱好石上清泉、松风白云，但没有走向虚无寂灭，他享受俸禄、步步高升，但没有成为庸碌官迷。他平衡与“庙堂”和“柴门”之间，真正做到“允执厥中”，他在“诗意”与“现实”之间，走着自己“适意”的道路。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草木不为人来，花儿不等人开，王维的一生，无须问谁，我看，我在，我就是我。

莫道人生无常，心安便是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