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家范用的编辑之道 | 孙海悦

　“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它已然飞过。”出版家范用离去5周年之际，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举办的“范用的编辑传统”座谈会上，范用先生的老同事、老朋友和范用先生子女，深切追忆了范用先生的爱书往事和编辑传统，重温了那份“人与书的难以割舍，编者与作者之间的相濡以沫”。

　　尊重作者

　　亦师亦友细水长流

　　他是爱书人，是装帧设计爱好者，是好编辑，是出版家，是三联书店1986年重新恢复建制的主要推动者。1923年出生于江苏镇江的范用，抗战期间投身读书生活出版社，15岁时成为一名练习生，开始了与书为伴的旅程。

　　“范用先生平生编书的传奇中，其中一奇，就是保存了2000多封作者的来信。”曾在三联书店工作的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社长汪家明介绍说，像档案整理那样，范用先生将一封封陈白尘、萧乾、楼适夷、黄裳、唐弢等作者的来信贴在自制的16开牛皮纸本上，总计52本。在他看来，范用先生爱书，爱书的内容，爱与书有关的一切。“范用先生爱三联胜过爱自己的家。直到去世，三联书店始终牵扯着他的心。”

　　范用先生被誉为韬奋精神在当代的最好继承者。“一个出版社的老总，能吸引这么多名动一时的文化大家，是怎么做到的？肯定在于人格魅力。”在三联书店总经理路英勇看来，这种人格魅力来源于范用先生对作家的尊重，来源于竭诚为读者服务的精神。范用先生通过与许多文化大家的真诚交往，把他们的思想智慧变为优秀的出版物。“我们今天纪念范用先生，实际上就是认同巴金先生、邹韬奋先生、范用先生等老一辈出版家所共同具有的为国家和民族的文化积累作贡献的文化理想。”

　　“范用先生太懂作者了！他和作者之间亦师亦友，完全是细水长流地在做编辑工作。”三联书店原总经理、总编辑董秀玉回忆说，范用先生不轻视及时寄样书、邮稿酬这类“小事”，他更知道每一个作者喜欢什么样的书，研究什么样的问题。他会先把各种各样他认为的好书送给作者，然后跟作者进行讨论，从不同角度提出看法、要求和意见，从而给作者启发。在选择作者时，范用先生一向“不拘一格”，认为不论是什么人，只要是文字有特点、文章有思想的，都可以选为作者。

　　在范里的童年记忆里，父亲逢年过节都会给一些老作者送一些特产，而且会根据每个人的喜好送相应的东西。有的时候，父亲会自己做点菜，拿着瓶瓶罐罐送到作者家里面去。“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巴结、讨好作者，不是功利主义，他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扶助编辑

　　关注细节步步到位

　　在董秀玉看来，范用先生是“文人化出版”的最后一位代表。“相对于现在的职业化出版，文人化出版有更多的独立思想，更多的个人化兴趣和对文化的多样化追求。”范用先生的特点就是爱书，疯狂地爱书和爱读书。在广泛吸收各种知识、资讯的同时，慢慢造就了一种编辑意识和编辑敏感。

　　“快快快，找这个作者去聊一聊！”董秀玉回忆说，那个时候范用先生经常拿着报纸这样告诉编辑去寻找选题，这出于他的很强的职业敏感性。而对于编辑改稿，他一贯的原则是：只能改错，绝对不能改变作者的思想内容、行文习惯和文字风格。“这也是对作者的尊重。”董秀玉说。

　　“范用先生关注细节、步步到位，他对每一个细节都关照，让你每一个地方都受教。”董秀玉说，从策划选题、访问作者、谈稿组稿、编辑加工、校对整理到看版式封面、回复读者来信，甚至到书库打包，范用先生常常手把手地教年轻编辑。当时有的人说：“范用的手伸得好长，什么他都管。”这也从一个侧面体现了范用先生的编辑工作事无巨细。从选题确定开始，他会三天两头地问编辑：作者那里去过没有？稿子回来没有？作者这个题目不好，让他重新换一下……为了将书做得尽善尽美，他常常一抓到底：排版的开本、字体字号，纸张的克数、颜色，以及装订方式甚至封面都经常亲自设计。

　　著名图书装帧设计专家宁成春是范用先生的老同事，他还记得范用先生那时经常走过来将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的亲切样子。他说，范用先生当年在走廊里放了一个玻璃柜，让美术编辑把设计稿放在里面展示，旁边还放了一个意见本，让编辑们提意见。“我们当时把这叫做‘示众’。”他对范用先生的严格要求记忆犹新。

　　善待读者

　　亲自回信深入发掘

　　范用先生对读者来信极为重视，常常亲自回复。董秀玉回忆说，当时《读书》杂志读者来信最多，范用先生时常会去翻找，因为他想看看读者对书的感想。

　　善待读者，还体现在范用先生希望编辑的眼界高一点，内容质量、书的品位永远要放在第一位。董秀玉说，范用先生说的眼界高不是看不起小作者、看不起新作者，相反，《读书》的很多作者是从“犄角旮旯”里选出来的。从读者来信中，范用先生甚至还发掘了好几个三联书店的作者。范用先生说的眼界高，是品格、品位要高一点。“要区分、选择符合我们文化品位和定位的作品，因为出版是有文化尊严的，我们要守住文化尊严，责任很大。”在董秀玉看来，出版物从内容、封面到整体都在展示品位和思想，文化品位和文化品牌须日积月累方可形成。而三联的读者黏性高、忠诚度强，这就是三联品牌最重要的基础。

　　三联的重印书比例向来较高，范用先生和前辈们留下的一大批高质量、有品位的经典图书，被三联人视为真正的财富。“正是范用先生的这种作风和精神，以及他不断推出的这些好书，使得三联书店这一文化平台越来越扎根于读者，越来越成长壮大。”董秀玉说。

　　“在范用先生几十年的出版生涯中，他不大关心评奖等荣誉，他始终执著的是千方百计让读者尽快读到好书。”在总结范用先生编辑传统时，三联书店总编辑翟德芳认为，他的使命感和担当精神，他的文化情怀，他的高远立意和执著坚守，值得今天的编辑传承弘扬。

　　对于范用先生“作为文化寻矿者、发现者的执著和赤诚”，正如董秀玉所说，范用先生是全力以赴地用心在做出版，他的喜怒哀乐都与书有关。范用先生留给三联书店的是对知识、对文化的尊重，是深切的人文关怀和出版人庄重的使命感，这是三联书店文化精神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