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29
阿七之死
胆小，但并不惜命。这是阿七对自己的定位。他可以在最热闹的街头默不作声的走过，也可以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划过，捏紧手中的纸币，逃避售货员的目光，匆匆拿起一卷纸巾结账。他也曾怀有远大理想，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咀嚼过往和将来，直到嘴巴尝到咸咸的泪。阿七今年20岁，长得不高不矮，一张大众脸。因为自小营养不良，总显得有些黑瘦，也不知什么缘故，在人前总有些拘谨，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又带着读书人自有的清高。
此刻我们的主人公正坐在桌前，视野望去是一片树木和麦田。它们在白天郁郁葱葱，带着庄稼特有的灵性，让人看了心生欢喜。可到了晚上同这黑夜化为一体的时候，无论是近是远，瞧上去都是冷冷的不近人情。就譬如现在，阿七正凝视着这一团黑暗。目光放空、放空再放空，这正是年轻人冥想或思考人生的好时机，他直接跳过了这一步，思考该怎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怎样走到这一步了呢，大概是想来想去，找不到可以留念的人和事了吧。阿七自嘲的笑了笑，每个无所事事的白天，黑夜和黄昏，唯有死亡能结束内心躁动的焦虑和不安。
有人说，这世上的烦恼，大多可以归为两类，对未来之事不安，对过去之事后悔。阿七觉得，因着对未来的惴惴不安，他总是忽略了现在，又连同现在，一同活成了后悔的过去。仔细想了想，就好像一篇故事要有结尾，一句话要有句号才完整，他觉得应该把自己并不算丰满甚至有点空白的过去好好回忆，并借由笔者，用文字记录下来，好叫这个故事代替他留存于世人，倘有同他一样的病人，或者经历过这些困苦时光的读者，不至于觉得孤身一人，也盼着后来者多些思考和追问，他就先走一步了。
阿七出生于98年末，哪月哪日此处不详，倒不是不知，只是他总觉得因着大人对日期的模糊不清，有记载的并不算正确。自记事起父亲就离家工作，母亲在他的童年生活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她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在田地里务农为生，酷暑难耐的时候总顶着一个大草帽出去做活，身上有庄稼人的汗腥味，脸色黄黑，勤劳踏实，能吃得苦。阿七很敬重她，有时也带着嫌恶，总觉得自己大手大脚，畏畏缩缩的毛病遗传了母亲。父亲在阿七心里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他驼背、不高、头发灰白，生起气来让人害怕。对母亲还好，但总是因观念不和而吵架，和子女却是缺乏沟通，说起话来总带着点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感觉。又因着家庭生计，一家之主的形象跃然纸上。阿七总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家庭环境让他战战兢兢、十分压抑，和父母在家时便不爱说话，只有在餐桌寥寥几句的交谈。他对父亲的指令十分不满，内心却隐隐的奉为圣旨。因着不想被骂，在家也十分拘束，总有“狼来了”的错觉。阿七的沉默寡言也大抵来源于此。又因着家境不好和父母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总让他存在于一种“无钱可用”“无人可依靠”的恐慌中，父母的一场小病，一次吵架，父亲的一句骂话都让他害怕不已。
阿七也有玩伴，是非常好的男生，他们在一起做了17年的好朋友。阿七有时候很嫉妒他，因着他家境不错，成绩很棒，人缘很好，不像自己从小到大能玩得来的人总是寥寥无几。但阿七总是释然的很快，大概是因为彼此皆是真心相处。若是没有变故，大抵他们也能一起老去，还能带着老伴组团出国旅游。但阿七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老去的样子，未来的每一天于他而言都是未知数和充满恐惧的存在。生命就结束在年轻的时候也挺棒的。他们在童年一起钓过虾、偷过梨，又一同结伴读书，走过中考和高考，还一起当苦力赚过人生的第一桶金。他们分享人生的每一刻喜悦、感动和悲伤，聊聊彼此心动的妹子。有人陪伴的感觉真好。阿七心里想，可惜的是不能不能继续陪着你了。还有高中的死党，一个萌萌哒的男生，像可爱的小猫，他也给过阿七很多温暖。虽然上了大学就没多少联系，但再见时又仿佛时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仍然好熟悉。
若是时间还早，他真想出一本书，记录下每一个在他生命里分外重要的人物和时刻。那些带给他温暖的人也要写下来，就起名叫《阿七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好了。这里还要提到阿七心动的女生，她长得不矮，微胖，笑起来很好看。这又要联系到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女生从楼梯拾阶而上，阿七回头的时候和女生四目相对，那一刻，就好像整个世界轰然坍塌。好吧，阿七终于相信一见钟情了，他开始在此后的一年半频繁的关注这个女生，还让朋友转交过小纸条呢。可是因为阿七的自卑和畏缩，这段恋情并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若是再主动一些就好了，阿七又开始叹息，说不定结局可以更改的。但他又笑了，眼睛里仿佛有星光，他说，我很感谢这个女生，她让我现在想起来又酸又甜蜜，当初那个心无旁骛的自己真好。
15年上的大学，阿七告诉我，他正在看QQ动态，有学弟、同学在发一些看似在吐槽实则在炫耀的说说，他想到自己此刻正无所事事，很厌烦，又很恐慌。觉得好像被越甩越远了。他不想再回到校园了，3年的大学生涯并没有将他变得更加开朗，而是加重了他的社交恐惧症和抑郁症。他常常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看着远方的万千灯火，内心总有小人在说：跳下去吗？他有点腿软，但这个念头挥之不去甚至愈演愈烈。他在很多个夜里失眠，对将来一筹莫展，又在无人的时刻坐在操场的楼梯上默默的掉眼泪。没有人知道阿七的两幅面孔，因着在人前他总是十分的开朗和活泼。曾有妹子暗戳戳的在小秘密里对他表白，叫他现在想起来也很有力量，他说，我只要想到，自己是被爱的存在，曾有一个女生对我心生仰慕，就很激动，觉得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然而这个妹子就此下落不明。阿七到如今也仍是单身。他跟我说，从小到大，他对很多女生有意思，也并不是花心的存在。有些女生看似稀疏平常的举动，他也会心生涟漪，觉得对方好像对自己有所图，按照阿七所说，因为不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会分不清爱和正常想表达的之间的差别。
有人会说，阿七，你怎么会想到死亡了呢。阿七只是笑笑，说，因为死亡是一切的结束啊。不必再为过去后悔，也不必再对将来不安，不必再毫无目的的游游荡荡，也不必在在寂寥无人的夜和空无几人的街对自己说“要加油啊”，然后又在某一个时刻因为小事崩溃大哭。阿七说，我累了，我不想再羡慕，也不想再自卑了。
PS：1.距此篇文章写就已经有一年光景，本文主人公阿七近日联系我说，他仍然游游荡荡在人间，对于死亡，他尚且还有问题没有想通，他说，死亡在此时，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死的，而是因为我总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留念的，如果有一天我觉得，死亡是因为我自己真切的想要做，而不是这个世界施加给我的苦难或疼痛让我这样去做，那我就姑且从容赴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