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对别人说出爱这个字,唯独对亲人难以启齿。我从未对我的母亲说过一句我爱你,我的母亲也没对我说过,但我们都十分清楚我们彼此之间深爱着对方。
爱这个字何其沉重,夹杂着爱意的话往往说一次就足够了,说得多了反倒不值钱了。我的脸皮从来都不够厚,很多时候面对日渐显出老态的母亲想对她说一句甜言蜜语或是给她一个爱的抱抱都要犹豫好多次,最后也没能真正落到实处,只描摹出了那三个字的唇形。我知道每次母亲在谈论起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回馈他们的父母的时候面容上流露出的艳羡,那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忘记的,我很抱歉我不是那个可以让母亲您骄傲地对别人说起的“别人家的孩子”,我一直普通得不能更普通。可是母亲,我唯一能做的是把你对我的爱记载下来,待到你老了、空闲下来了,我能陪你慢慢回忆。
该从哪里说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按常理说,母爱在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初具雏形,但事实上应当从我具备意识或者是有记忆时算起,毕竟我才是直接体验者。小时候我以为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她们都会教会孩子穿衣吃饭;会在雨天接送孩子;会陪孩子写作业;会在酷暑给孩子扇风严冬给孩子裹上厚衣;也会在孩子生病时没日没夜地守护……她们是天底下最无私、最朴素、最伟大的女人。于是每每写到《我的妈妈》这类作文,总是习惯性地套用作文书里的范例,从不去认真地想过我的母亲究竟为我做了哪些有别于其他母亲的大小事。这样的作文一看就知道并无真情实感,全是虚假的词藻堆砌,不仅写的人生厌,看的人也烦闷。所以那时候我对写人物类的作文很抗拒,但我没法拒绝。
当身量逐渐拔高,感官也变得细致和敏锐。曾被忽略得一干二净的点滴小事都会被过度放大,以至于难以遗忘。
我很少去记忆过于琐碎的杂事,不是它们不重要,而是太过零散的事情我没法将它们彻底归纳在一个个框架内,兼之我这个人懒散又随心所欲惯了,更加不会分出过多的精力给它们,但即便如此,它们也不会湮灭在时光里,因为它们时时都会闪现。
儿行千里母担忧。
我初中毕业之前都是在我家附近的学校读的书,无法体验那种独自在外游学,到夜深人静时蒙着被子偷偷地哭的感觉。等我上了高中,离家很远很远,疯玩过一段时间之后,那种难以言喻的思念像巨大的黑布一样把我彻底笼罩。我们学校并不像那种管得很严的学校,学生还是能够携带手机上学的。一到下课时间,母亲就会给我打电话各种嘘寒问暖。我的表达能力不强也不爱在人前说那些看起来撒娇示弱的软话,于是我把很多情感都压在心里,表面看起来特别无坚不摧。但其实每次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心里都特别高兴,能叽叽喳喳地说上很多在学校里的听过见过的新鲜事。母亲也从来不会表现出不耐烦,一直都温柔地听着我说,末了才啰啰嗦嗦地说几句好好照顾自己的话。
因为离家远,我很少会回家。只有逢上法定节假日才收拾行李回家,每次回家之前母亲都会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回,想吃什么,要不要去接,放几天假……我有时心情好就会一五一十地答,不高兴了就三言两语地打发掉了。回到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永远比自己想吃的多出好几样。回学校也总是大包小包的,装满了各种特色小吃和营养品……就是上了大学,这种情况也仍旧没有改变。只不过见到我瘦了就往我卡里打钱,让我吃好,别饿着自己。家里也养了鸡鸭,一回家就变着各种法子烹制,就为了让我多吃。
因为身体打小就有点弱,毫不夸张地说我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各种偏方我或多或少都接触过,所以我稍微有些风吹草动母亲就紧张得不行,带着我到医院诊这诊那,我烦了她都不见烦,半点不松懈地问医生需要注意的地方。可一到她哪不舒服她就不吭声,自己硬憋着,若不是实在难受,她不会主动问医。两相比较下,我这个做女儿的实在也太不够体贴,简直拉低了贴心棉袄行列的水平和质量。
除了在身体方面的关怀,在心理方面母亲也做得非常地尽心。
母亲的文化水平不高,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所以她也不会说什么令人心悦诚服的大道理。但这样又有什么呢?道理必须有人愿意听才能奏效,不愿意听再有哲理也是一通废话。
我不算是个聪明人,也不是个有能耐的人,甚至只是个悲观主义者。我时常会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怪圈之中,每次遭遇挫折或是面对重大的场合,我都会怯懦、不自信,无论我先前表现得如何好到临门一脚都会不由自主地丧且畏。知子莫若母,母亲养我这么大她很懂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每当我开始灰心丧气时,母亲都会用坚定到无法质疑的语气告诉我我是最棒的。人的心理是有暗示作用的,只要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支撑着,就不会轻易被击垮。虽然母亲说的话不见得有多高水准,但于我而言,每每听到内心都涨涨的,充满了力量,所以不管前路是崎岖还是平坦我都不敢怯步,因为这是一个母亲在背后的默默信任与支持,我做不到看她失望。
我二十多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了,没道理还让母亲为我忧虑。
我能做的不多,惟愿母亲长乐永康。
至少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