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履大人迹”生伏羲之谜——兼论上古帝王为什么皆有母无父
小司马氏续作《三皇本纪》,说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然后生出了伏羲。这让我们现在读历史的人殊为不解。
这个说法,如果我们向上追溯它的出处可以发现,司马贞基本上是从晋代皇甫谧《帝王世纪》中原封不动扒下来的,而皇甫谧的依据则是来自两汉时的纬书。
《诗纬·含神》:“大迹出雷泽 ,华胥履之 ,生宓羲 。”
《孝经纬·钩命决》: “华胥履迹 ,怪生皇羲 。”
《河图纬·稽命》: “华胥于雷泽履大人迹 ,而生伏羲。”
写下这些文字的人,是生活在两汉时期的人,距离现在已经有两千年左右。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所叙述的“历史事迹“,由不得我们不信。但我们根据一般常识来判断,这种“感天而生”的神话,是没有办法当做信史来理解的。
这就牵扯出了一个问题,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到底是一群什么人,纬书又到底是一种什么书?
我们都听说过一个词叫作谶纬,简单来说,古人把一些个神神叨叨的,不能以常理来理解的东西合称谶纬,研究这些东西的学问又被称作谶纬之学。
实际上谶纬二字是相对于“书经”来说的,书在周朝以前是很严肃的东西,周礼说:“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汉书》又说:“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这都是必须言之有据,分毫不能错的东西。
而“谶”又称图谶,早期很多谶都是有图的,它是以祥瑞灾异等神迹来预决吉凶的预言,搞得都是些虚头巴脑、形而上的东西,所以它跟“书”不管是在形式上还是逻辑上都是对立的。
在“书”的概念泛滥以后,“纬”又被称为纬书,它是在两汉之交相对于经书而出现的。
我们都知道,书和经是被儒家奉为圭臬的,汉朝虽然黄老之风兴盛,但真正出仕治国的大多数还是儒生。纬书是两汉之交所兴起的对经书的注解,大致可分为七经纬和河图洛书纬,它们的很多内容和传统儒家观念是有很大出入的。
我估计,两汉之交的纬书作者们,实际上是借着儒家的外壳,经过改造以后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毕竟儒学在当时已经是显学,想要越过儒学而在政治上展露峥嵘,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谶纬之学由来已久, 在秦穆公之时就有所谓的“秦谶”,秦始皇时有“亡秦者胡也”、“今年祖龙死”这样的谶语,而战国以来的方士、神仙家和后来的纬书内容似乎也是一脉相承。
不过据学者的考证,纬书的出现当在西汉末期,是为了迎合王莽篡汉搞出来的,在东汉之初也曾经盛极一时。
后来历史上纬书经过了很多次的禁毁,到现在我们已经找不到一本完整的纬书了,能看到的只是后人所辑录的散落在各书中的一些引用片段。
小司马氏的《三皇本纪》说,伏羲为“木德王、注春令”,又说“孟春其帝太皞”,这种充满邹衍“五德始终”色彩的记载,正是纬书记载的典型特点。
根据《月令》和《吕氏春秋》等书,我们知道古代有“五色帝”的说法,这还是在儒家的接受范围之内。而纬书当中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它在传统的说法之上做了很多加工。
《春秋纬 ·文耀钩》说 :“太微宫中有五座帝星,苍帝其名曰灵威仰 ;赤帝其名曰赤熛怒 ;黄帝其名曰含枢纽 ;白帝其名曰白招矩 ;黑帝其名曰汁光纪。 ”
《河图纬》说 : “东方青帝灵威仰 ,木帝也 ;南方赤帝赤熛怒,火帝也 ;中央黄帝含枢纽 ,土帝也 ;西方白帝白招矩 ,金帝也 ; 北方黑帝汁光纪,水帝也 。”
纬书继承了“五德始终说”,从“君权神受”的顶层设计上,他们认为天上有五位上帝,分别是木帝、火帝、土帝、金帝、水帝,五位上帝轮番掌权,人间的帝王朝代更迭实际上就是五位上帝轮值的映像。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间的帝王就不应该是凡人的孩子,而是上帝的孩子。所以《尚书纬·璇玑吟》说 :“天子之尊也 ,神精与天地通 ,血气与日月摁 ,含五帝精 ,天之爱子也。”
伏羲的母亲叫华胥,华胥“履大人迹”而生伏羲,这个“大人迹”实际上就是木神青帝灵威仰的脚印。
华胥这个名字的由来,《尔雅》说:“木谓之华 ,草谓之荣”,也就是说只有木本植物的花才能称之为“华”。胥字同“疋”,是足的意思,所以华胥的名字实际上就是“木神青帝灵威仰的脚印”的意思。
所以,纬书对于伏羲的很多形容与青帝灵威仰是一致的,比如木徳王、主春令,乃至龙身的形象,《河图纬》说:“东方苍帝 ,体为苍龙”。
古人说:“圣人皆无父,感天而生”,实际上许多古帝都被纬书纳入到了这个系统当中。同样为“履大人迹”而生的还有帝喾和后稷:握裒履迹而生帝喾 ,姜螈履迹而生后稷,他们在五德之说中同样属于木徳,所以纬书在为他们设计感生方式时都是一样的。
其他的古帝情况也是一样,比如同属于火徳的神农氏、帝尧和汉高祖刘邦,都是感神龙或赤龙而生,《汉高祖本纪》还直接说刘邦是赤帝之子。
同属于土徳的黄帝和帝舜都是感大虹、大电而生,同属于金徳的少昊和大禹都是感大星或流星而生。
在所有的感生神话当中,除了少数的如姜原履迹生后稷、简狄吞鸟卵生契,有着比较早的出处以外,其他大多数都是从纬书中来的,而且很明显就是附会和杜撰出来的。
这其中就包括华胥履迹生伏羲的神话,在此前的文献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在两汉之交的纬书当中凭空出现,可知是不能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