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惧中维护自己的尊严

           ——美国作家斯蒂芬金的小说《惊鸟》中的女性形象

                      作者：奥拉

在惊惧中维护自己的尊严

   斯蒂芬金在美国可谓家喻户晓，即使在大学，也都开设有关他的小说研究课程。

   当然刚开始，许多学者反对他的小说进入大学课程，把他的小说当作普通的一般畅销书一类。但是后来，因其无法抵御斯蒂芬金作品的魅力，对其所展示的巨大的文学才能瞠目结舌，对他作品的深度、广度以及浩瀚无穷的想象力，惊人的叙事魔法般的编织结构能力，变幻莫测的语言风格，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给予极大的肯定和褒奖。

   但是在国内，我仍能听到许多人对斯蒂芬金表现出不屑不恭不敬。他们不去读斯蒂芬金的作品，凭着以往的传统的文学观念，与美国开始一些人一样，认为斯蒂芬金的作品不过是普通的取悦读者的畅销书作家而已。他们的浅薄我不想在这里多言，因为那不过是对牛弹琴。想要对斯蒂芬金有一个公正的评价，只有去认真的阅读他的作品。

   斯蒂芬金的小说有许多令人骇然的地方，而你读的越多，就会越感到惊异，因为斯蒂芬金一人的存在，令所有美国的那些畅销书作家都黯然失色。

   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在世俗领域，可以说是斯蒂芬金的世界。无论是在小说领域还是在电影电视领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斯蒂芬金占据了半壁江山。

  由斯蒂芬金小说改编的电影、电视获得无数大奖，斯蒂芬金一个人给世界创造了整整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们可以流连忘返、浩瀚无边的去探险发掘。也许这就是斯蒂芬金自己的梦想吧——创作一个浩瀚无际连接宇宙的世界。而我们不过生活在大师创造的一个世界里，而这也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和挖掘不尽的宝藏。

   宇宙是浩瀚的，也是多样的。

   斯蒂芬金小说另一个认人惊异之处，就是他的多样性。

   有人说斯蒂芬金是恐怖小说家、畅销书作家。

   可是他却写出了《肖申克的救赎》、《纳粹的高徒》、《绿里奇迹》，特别是象《惊鸟》这样充满人文关怀，尤其是对女性的体恤之情，揭露和批判丑陋现实的小说。

   在《惊鸟》这部作品里，作者所展示的对女性主义的弘扬，对父权的毫无保留的鞭笞，即使在我国所谓的严肃小说里，也很少有能够与之相媲美的作品。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对斯蒂芬金这样的世界大师级的小说家，表现出我们可怜的不屑和不敬。

   实际上在斯蒂芬金许许多多的作品里，都贯穿了对现实社会不公的鞭挞。似乎表现公正、弘扬正义、鞭笞不公和黑暗，是每部美国作品表现的必然主题。这也正是为什么美国大片和艺术能够占据整个世界的缘故。而绝不仅仅是作品中表现的什么大场面、先进科技、豪华设施的原因。

   只是在《惊鸟》里，女性、父权不是噱头，而就是作者想要表现的主题和抨击的异物。

   这部作品所表现的一个非常特殊之处，是作者完全采用女性视角，用第一人称，通过受害者——处于社会最底层，给人当保姆的老太太多萝丝絮絮叨叨的自述，讲述了自己一直忍受家暴，不敢反抗，最后因其女儿面临父亲的强暴，终于忍无可忍，奋起反抗的一生。

   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以女性为主角，甚至通过女性的视角进行叙述的小说，不胜其繁。而通篇都采用女性自述，中间没有任何其他的叙述者，这样的作品不多。除了一些女性作家以自己的经历为主要内容写作的作品，这种完全和作家自身的经历毫不相干，敢于如此大胆的转换角色，采用第一人称自述，而且写的如此惟妙惟肖、完美无瑕，实在令人骇然！绝非一般作家能够相比。而我感觉斯蒂芬金写这部作品，还是一气呵成，就像作品中自我讲述的多萝丝老太太，一直在警局讲述她的经历一样。

   这部作品在斯蒂芬金小说中，不是一个大部头。而斯蒂芬金则是以非常擅长大部头而著称的。他的一部作品通常都是三、四十万字，五、六十万字，而且不允许出版社进行任何删节。开始出版社几乎都因为他的作品太冗长、叙述太繁琐而拒绝给他出版。后来慢慢发现，作品中的那些所谓繁琐叙述，都是不可缺少的必要的铺垫，出版社也就一字不删的照搬原样出版他的作品了。而《惊鸟》确实是斯蒂芬金一部非常特殊的作品，无论是表现的主题内容，还是外在的表现形式。它的字数也就15、6万字吧，在斯蒂芬金的作品里，算是一个小品吧。

   但就是在这样一部作品里，斯蒂芬金展示了他的惊人的语言天赋，所采用的女性自述，和主人公多萝丝的身份配合得天衣无缝。其对事物的观察细腻，我想令许许多多的女性也感到汗颜。如果你不是事先知道作者是位男性，就其作品而言，你完全猜不出这会是一位男性作者。真可以说，它的表现，比女性还要女性，比真实还要真实，比细腻还要细腻。

   小说的开头，是美国的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岛上，发生了一起事故。一个瘫痪多年的富婆维拉老太太坐早轮椅里，从自家的楼梯摔下来，死掉了。正常情况下，这本来是件极其平常的事故，可问题是，在接下来处理维拉的遗产时发现，维拉将自己大部分遗产竟然都留给了她所雇用的仆人，一个本地的穷人多萝丝。这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警察局也不得不介入了调查。因为人们开始怀疑，是多萝丝害死了薇拉，故意将薇拉推下楼，导致维拉死亡，好获得她的遗产。

   在警察局，年过半百的多萝丝对着来调查她的警员和桌子上的录音机，开始讲述自己的一生，以及与雇主维拉的微妙关系。

   斯蒂芬金真是妙笔生花，对事物的观察与想象细致入微，犹如一架显微镜一般，考察着生活在最底层的做人保姆的多萝丝点点滴滴的生活。就连她怎样晾晒床单，弹掉床单上的每一个皱褶，床单上需要放几个夹子，晒好床单的干净的气味，斯蒂芬金竟然都描绘得津津有味。床底下，团团的灰毛球，也让他写得险象丛生、充满悬念。而通过多萝丝絮絮叨叨有条不紊的交代，将她的雇主薇拉那苛刻、刁钻、盛气凌人和难以接近的性格，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就在读者感叹斯蒂芬金生花妙笔之时，读者更被斯蒂芬金对女性深入骨髓的理解，巨大而宽厚的人文情怀感动得热血充沛，盈盈泪珠含在眼里久久不肯退去。

   书中叙述的内容，似乎超出了中国人所能承受的道德底线，但也正因为如此，它无情地撕去了中国人所奉行的伪善的面孔。

   小说的题目《惊鸟》耐人寻味。因为小说内容从头至尾没有一处与鸟有关。读完小说，你一定会一再追问为什么作者将小说题目定为“惊鸟”？在小说中，谁是惊鸟呢？慢慢地，你会自己找出答案，最终你会明白，所有的处在社会边缘，没有安全感的那些人，都处在“惊鸟”的状态，那种受到惊吓，战战兢兢，就连晚上睡觉都不得安宁的随时随地都要提高警惕、充满焦虑和惊惧的小鸟，非常形象地展示了小说中受到暴力欺压，最终不得不为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儿女而反抗，又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提心吊胆的女性形象，她们相互依偎在一起，互相支撑，相依为命，共同埋守着各自的不可告人的犯罪秘密。

   在小说中，仆人多萝丝和雇主薇拉地位悬殊，性格迥异。但她们却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几十年，从维拉三十多岁，一直到她60多岁死去，多萝丝一直是她的仆人兼保姆，中间不曾换过任何人。按照维拉刁钻、挑剔、刻薄的性格，似乎不应该如此。那么究竟是什么将她们紧紧地维系在一起？以致最后维拉将自己大部分遗产都赠送给了多萝丝。难道真的是多萝丝害死了薇拉吗？

   通过多萝丝的叙述，我们渐渐地看到多萝丝简直是体贴入微地照顾着比她大十多岁的雇主薇拉。而薇拉对多萝丝也非常满意。这一方面是因为多萝丝是一个能干、勤快、干净利索、能吃苦、无怨言的一个底层劳动妇女。期间在多萝丝休息放假时，薇拉也找过别的人来干活，但最终都不能让她满意。只有多萝丝能让她刻薄刁钻的本性得到满意，以致到她晚年，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甚至她用自己的排泄物折磨多萝丝时，多萝丝对她的照顾竟也能让她无可挑剔。

   正因为如此，薇拉这个高高在上，傲气凌人，腰缠万贯的富婆，才能够在多萝丝绝望、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对她施以援助之手。不仅慷慨给她物质上的帮助，更重要的是非常机智地帮助她出谋划策，耐心细致地帮她克服胆怯、懦弱的心理。最后面对长期对她施以家暴、甚至想要强暴自己女儿的丈夫，勇敢地站起来。在一个日全蚀的下午，全岛上的居民都去薇拉的游艇上观看日全蚀。多萝丝给嗜酒如命的丈夫买了两瓶酒，在丈夫喝醉以后，引诱丈夫跑到院子后面，让丈夫失脚掉进废弃的枯井里。当丈夫就要从枯井里爬上来，多萝丝毅然决然地举起了一块大石头，砸向她作恶多端、折磨了她半生的丈夫。她的丈夫终于死掉了，多萝丝也卸掉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她的女儿也摆脱了危险。而她丈夫的死，也成了岛上的一桩悬案。警察局也介入了调查，虽然岛上的人都在传说是多萝丝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但是警察局拿不出任何证据。因为薇拉给多萝丝做了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说多萝丝丈夫掉进枯井的前后时间里，多萝丝一直在她的家中干活。多萝丝逃过了她人生中最大的劫难。而这一切，都得益于薇拉的帮助。而这在世人是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的。因为人们无法想象到，两个看似地位差距如此巨大，性格又完全迥异的女人，怎么能够惺惺相惜，互相依赖，互相支撑呢？

在惊惧中维护自己的尊严

   斯蒂芬金的小说不仅充满道德上风险，还充满了道德上的悬念。

   小说的背景是二十世纪美国的20年代左右，在那个时代，美国对妇女遭受的家暴、性侵、婚姻背叛、强奸等，不但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就连相关的法律也非常的不完善。许多妇女在遭受类似的不公正待遇后，除了让自己成为受害者，竟别无他法。女人想要保护自己，只有依靠自己。

   在小说中，薇拉不是作品中的主要角色，小说的主线是多萝丝一生坎坷的经历。但是，透过多萝丝的叙述，处处都有薇拉的影子，以至于薇拉无处不在。

   那么薇拉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她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对自己的保姆多萝丝施以援助之手呢？随着多萝丝的讲述，我们最终明白，原来看似富贵，不可一世的薇拉其实也是一个受害者。她的丈夫在和她结婚，并已有两个子女之后，对她渐生厌倦，时常在外寻花问柳，寻欢作乐，并剥夺了大部分本该属于她的财产。这让薇拉忍无可忍，痛苦不堪，终于在一次丈夫从岛外归来，并很快就要离开小岛时，薇拉偷偷在丈夫的车上做了手脚，使得丈夫在开车离开小岛的路上，突然刹车失灵，掉进了悬崖，摔得粉身碎骨。就这样，薇拉的丈夫再也没有回到小岛上，她的孩子也都远离了她。薇拉孤身一人生活在这远离闹市的偏僻小岛上。唯一与她相伴的，就是保姆多萝丝。

   多年过去了，两个人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相互守护守护着各自的秘密，在男权主宰，随时可能受到侵害、冲击的社会里，战战兢兢、相互依偎、抱团取暖，共同的厄运迫使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走到了一起，为了应对命运的挑战，她们作出自己能够做的抉择和对抗。

   她们是在许多人都可能面对的困境中没有被命运打倒的女性，她们是不肯被压迫于男权、不肯被苟且于现实的坚强的女性。

   小说的结尾，警察解除了对多萝丝的怀疑。对她交代的丈夫的案件，也因为年限已过，其实也可以看作是正当防护自己行为，完全不予以追究。而多萝丝也得到了薇拉赠送给她的大笔遗产。但是，多萝丝却全部捐献给了慈善机构。她不想要这笔钱，这笔埋藏了太多的秘密，沾上了太多鲜血的钱。虽然这本是她应该得到的。但多萝丝只想要安宁、纯净地活着。她再也不想要任何打扰、任何的风吹草动了。

   斯蒂芬金在小说中，展示了绝望中的女性，生存意识的觉醒，不肯屈从命运的觉悟。对女性敢于抗争的勇气，女性阴柔独特的智谋，给予了极大的赞赏和肯定。

   在以往的传统文学作品中，所展示的女性大都是被侮辱与被压迫的女性，说好一点也是被同情被争议的对象。直至今天中国大部分高等院校所谓的文学院里教授的外国文学课程里，还停留在《安娜卡列尼娜》《复活》《包法利夫人》《被损害与侮辱的人们》《玩偶之家》《傲慢与偏见》等这样的古典文学作品中所展示女性形象中。所谓的专家学者们围绕着这样的女性形象，讨论着她们在婚姻家庭里什么样的女性是完美的道德的，而对她们表现的叛逆和堕落给予深深的同情就不错了。因为"女性"这个词，在传统的男性主导的男权社会里还是一个"异物"，"女性"还不是一个能够被认可的可以独立的个体。让"女性"依附于男性，在大部分人的眼睛里就是"最美"。而这样地位中的女性更何能谈其尊严呢？让你活着，给你一口饭吃，就是对得起你了。

   在这样保守传统的观念中，《惊鸟》所展示的女性形象已经大大超越了中国人所熟知的女人了。《惊鸟》中的女性看似普通，甚至世俗，但是她们表现的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们勇于捍卫自己的尊严。她们是为尊严而活。在尊严面前，一切都不重要。因为没有尊严的活着就是活僵尸，就是行尸走肉，就是活死人。

   在《惊鸟》里，薇拉的形象非常独特。外表上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如一般世俗中不可一世的富婆，但她绝不是一般意义上有钱而无头脑的女人。这是一个敢作敢当、足智多谋富于主见的刚强女性。当命运对她发起了挑战，她能独当一面，不动声色，不留痕迹地进行处理。当她雇佣的仆人多萝丝也遭遇厄运处于绝望之时，她不动声色地告诉多萝丝，对那些喜欢喝酒的男人，是很容易出现事故的，而这些事故往往又无法调查。

   在小说中，斯蒂芬金对两位女性的刻画完全是正面的，丝毫没有像以往的文学作品那样，将两个女性表现为罪犯，然后再摆出一副伪道学家的面孔，高高在上地对她们表达一定程度的同情和批判。

   恰恰相反，斯蒂芬金完全站在女性的视角，而对造成她们如此命运的男性则给予了极大的鞭笞。真正的罪犯不是这些女人，而恰恰是那些每天都折磨侮辱她们，最后迫使她们奋起反抗的男人们。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罪犯，他们的死是罪有应得的惩罚，是正义得以伸张。

在惊惧中维护自己的尊严